中央文庫(中央地下檔案庫)成立后。尤其是黨中央由上海遷往蘇區后,其主要工作是秘密整理和保管黨的革命歷史文件。在中央文庫存在的19個年頭里,除了根據形勢需要在上海市內轉移外,根據黨中央指示,中央文庫文件還曾經三送黨中央,特別是前兩次,更是創造了在白色恐怖統治下千里運送檔案的奇跡。
千里調卷
1943年,潘漢年曾領導建立起兩條通向解放區的交通線:一條通淮南華中局,一條通皖北新四軍七師。這兩條交通線的建立,保證了上海和抗日根據地之間人員和物資的安全輸送。就在這一年夏秋之交,黨中央電告潘漢年,需要保存在上海中央文庫的六屆三中、四中全會文件。潘漢年指示張唯一取出密藏在上海中央文庫中的有關文件,安全送往華中根據地報黨中央。但事情的整個經過究竟是怎樣的呢?
事情得追溯到1942年毛澤東領導的整風運動。全黨范圍的整風運動是從1942年開始的,但它的最初醞釀是在1938年的六屆六中全會后,這其間經歷了一個黨的高級干部學習領會和準備階段。1941年9月10日至10月22日,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又稱中央九月會議),著重檢討黨在十年內戰后期的領導路線問題,毛澤東在第一天的會上作了反對主觀主義和宗派主義的報告。根據九月會議精神,成立了以毛澤東為組長的中央學習組,延安及各地也成立了高級學習組,歸中央學習組管理指導。毛澤東規定中央學習組的任務是:“一方面研究馬克思主義思想方法論,一方面研究六大以來的決議”。1942年2月。毛澤東在中央高級學習組作《如何研究中共黨史》報告時,指出,1928年中共“六大”以來的黨史更應重點研究,并要求各地“一定要找這些文件”。
1943年黨中央將調閱中共六屆三中全會和六屆四中全會文件的通知及調卷目錄電示華中局情報部長潘漢年,潘漢年將此件交由情報交通員何犖秘密帶至上海。何一到上海,在確保安全的基礎上與上海方面聯系交通的劉人壽接頭聯系。劉人壽將何犖帶來的信交給愛人、內埠交通員黃景荷,黃再將此信帶給華中情報局上海方面負責人張唯一(按規定劉本人不能直接找張),張閱信后命劉人壽速通知吳成方辦理此事。吳成方把調卷目錄交給負責管理中央文庫的陳來生,并要求他盡快將所需文件抄成副本交來。
當時的中央文庫。唯一可以利用的檢索工具只有陳為人編制的《開箱必讀》和分類目錄。《開箱一必讀》分兩部分。第一部分是“裝箱記”,記錄著5只文件箱分別裝入的是什么文件、資料,每只箱子基本上都是按文件的成文機關合裝。第一箱是中共中央和共產國際文件,第二箱是中共順直省委、鄂豫皖中央分局、閩西特委等18個地區的文件,第三箱是中共上海區委、河南省委、湘鄂西中央分局等10個地區的文件,第四箱是未整理的文件,第五箱是中文和俄文書籍、刊物。第二部分是開箱注解,注解中首先說明要查找庫藏文件、資料,必須按“目錄次第去檢查”,何種文件在什么目錄中,是有規可循的;其次要遵守保管制度,切忌“亂開亂動”。用完文件資料后,“仍須按照原有次序放好”。而當時的分類目錄也只是簡單的大類目錄和份數統計。這兩份文件,在當時極其困難的條件下,已屬非常珍貴的檢索工具。但相對兩萬多份文件而言,還是顯得有些簡單和籠統。因此。僅憑它們想找到黨中央需要的幾十份文件,其難度可想而知。
接到調卷任務后的陳來生,一分一秒也不敢耽誤,立即回到秘藏中央文庫的向榮面坊,叮囑家人加強警惕。他自己爬上閣樓,拆開夾墻木板,根據《開箱J必讀》和分類目錄,開始查找檔案。時值盛夏,閣樓沒有窗戶,又不敢開門,就在這間不起眼的、狹窄悶熱的閣樓里,陳來生出色地完成了這次神圣的查找檔案任務。隨即,他又布置歸自己領導的陳關通、呂秉森、錢家耀、趙亮、徐惠民、陳英偉等六人將這些檔案分頭抄寫。抄寫完畢后,交給吳成方,由吳成方交給劉人壽。劉人壽將副本用照相機照下來后,又將副本交還吳成方。
黨中央要的東西是找到了,可是怎樣才能逃過敵人的檢查,將它安全運送出去呢?劉人壽冥思苦想,突然靈機一動,想出了一條妙計。他找來錫紙,小心翼翼地將膠卷用錫紙包好,隨后又找出一只大號干電池。取出內芯,將包好的膠卷塞進去,外面照原樣用火漆封住,看不出一絲破綻。看著自己的得意作品,劉人壽很是滿意,就算敵人再狡猾,搜查得再徹底,他們做夢也不可能想到,檔案會藏在電池里。劉人壽將偽裝好的電池交給何犖,并一再強調,里面東西至關重要,一定要萬分小心!何犖是戰斗在交通線上的一名老將。他將膠卷電池配上幾節,同型號的電池,裝入電筒。隨帶幾件衣服和日偽報紙,懷揣“良民證”,以旅游者的身份從敵占區秘密潛回華中局情報部所在的淮南新四軍根據地。由于根據地沒有照相擴印設備,只能由一位同志手持放大鏡對著陽光念膠卷上的文字。另一位同志記錄,六十幾張膠卷就是這樣被整理出文稿,再發電報給延安黨中央,至此,千里調卷的任務才算以勝利告終。
中央文庫傳遞來的文件,受到了黨中央和毛澤東主席的高度重視。先由中央辦公廳秘書處將這些文件摘錄主要內容在《中央電訊》進行刊載,供黨政軍高級干部學習和研究使用。特別是利用這些文件對王明“左”傾機會主義路線進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和批判。總結了黨的歷史經驗,整頓了黨風、文風和作風,制訂了新的方針政策。毛澤東利用這些文件對《六大以來》等書進行了補充,周恩來依據大量歷史事實,寫出二萬余字的整風筆記——《關于黨的“六大”的研究》。
“未能進行到底”的秘密遷徙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中華民族舉國歡慶民族解放。然而歡慶的鑼鼓迎來的不是幸福,卻是內戰烽煙的隆隆炮聲。在蔣介石發動的內戰陰影籠罩下,上海灘布滿了國民黨反對派的軍警特務。他們用偵緝、搜查、偷竊、洗動等卑劣手段獲取中共文獻情報,破壞共產黨秘密機關,逮捕和殘殺革命群眾和共產黨員。上海到處都彌漫著嚴重的白色恐怖,中央文庫處于危險之中。就在這時,二向關,心中央文庫的周恩來來到了上海。1946年5月3日。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率中共談判代表團由重慶抵南京。周副主席到南京后,利用談判的機會,聽取了中共上海局書記劉曉和副書記劉少文等同志的匯報。決定利用國共和談尚未破裂之際,由劉少文籌劃將中央文庫全部庫藏遷往延安的事宜。劉少文到上海后即與領導中央文庫的吳成方取得聯系。由吳成方通知陳來生預作準備。
以往,中決文庫都是在上海市內轉移。有這方面對付敵人的經驗。但這次與以往不同,要過埠越境。運往千里之外的延安,任務更加艱巨。由上海去延安,水路不通。陸路難行。一方面相隔數千里,路途遙遠;另一方面,國民黨用幾百萬大軍封鎖著各個解放區,要在兵荒馬亂戰火連天中徒步運文件去延安,那是難上加難。在這種狀況下,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飛機運輸。這步棋雖險,但可一試。為此,時任上海工委副書記的劉少文奉命親自承擔了此次運送檔案任務。選擇劉少文完成此次護送任務,是有其充分理由的。這還得從日本投降后開始的國共談判說起。國民黨政府還都南京后,為了在南京繼續同國民黨談判,同時為繼續團結國內各民主黨派和愛國人士,鞏固和發展人民民主統一戰線,并領導國民黨統治區地下黨的斗爭,1946年5月3日,周恩來同志率領中共代表團由重慶到達南京,駐在梅園新村,對外稱中共代表團,對內稱“南京局”。6月,中共代表團在上海設立駐上海辦事處(英文門牌為周恩來將軍官邸,對外簡稱周公館),地址在馬斯南路107號(今思南路73號)。駐滬辦事處黨內成立中共上海工作委員會(簡稱上海工委),屬中共中央南京局領導,書記華崗。副書記為章漢夫:’劉少文。“上海工委”的名義并不公開,而參加“工委”的同志都是以中共代表團工作人員的名義公開活動。有了“中共代表團工作人員”這個特殊身份,劉少文就可以乘國民黨軍調處飛機來往南京與蘇北中共根據地,活動起來就方便多了。同時,他曾任中共中央南方局秘書長。跟隨周恩來多年。長期與國民黨方面打交道,有豐富的斗爭經驗、遇事處變不驚,萬一遇到險情可以隨機應變。
1946年5月底的一天,吳成方帶著兩個皮箱來到陳來生家中。進屋后。他說:“你趕快將中央文庫文件裝滿這兩個皮箱,仍放在夾墻內。過些天我派人來取。此事絕密。不可讓任何人知道!”吳成方走后。陳來生打開夾墻,將約5000份文件裝在兩只皮箱內。次日晚9時許,果然由吳成方帶動著一個陌生人秘密將皮箱取走了。
第二天,從中央文庫取走的這兩只皮箱,出現在由上海飛往西安的國民黨客運飛機上。這兩個皮箱被裝滿了檔案,如此沉重的皮箱,引起了客機上特務人員的注意。一個便衣走過來問道:“箱子是誰的?打開我要檢查?”此時,坐在旁邊的一位少將軍官鎮定自若地站起來說:“這箱子是我的。”邊說邊掏出一個藍皮證件遞過去。便衣特務一看。連忙陪著笑臉:“啊!是劉將軍的,免檢免檢。”一邊搭訕,一邊溜到后艙去。這位少將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劉少文,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名工作人員。飛機降落在西安機場時。早已有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工作人員在候客廳等侯劉少文。好在那里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順利通過關口,稍事停留后。劉少文二人乘一輛美式吉普車,載著兩大箱文件,向著延安方向飛馳而去。一路上通過東北友軍的陣地。都有我方聯絡參謀照應,次日順利到達延安:劉少文等立即將這兩皮箱約5000余份重要文件交給中共中央辦公廳秘書處。中央秘書處同志認為這些黨中央革命歷史文件非常珍貴和重要,并單獨進行了整理,并在每份文件的第一頁上編以“6”字打頭的順序號碼,以表示是1946年6月從上海接收來的,與原存文件加以區別。劉少文還就中央文庫繼續搬遷的具體事宜,與中央辦公廳秘書處處長曾三進行了商議。
此后不久。內戰全面爆發,中共談判代表團撤回延安。1946年7月周恩來再次來到上海,得悉中央文庫仍然安全,遂下令停止了啟運檔案的任務。1946年9月2日。中共中央還特意在《關于郵寄文件的規定》中指出:自衛戰爭已打響,今后再“利用飛機為我們傳遞秘密文件是不可能的”。
回歸黨的懷抱
1949年9月18日,中共中央華東局辦公廳收到了一封由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四位領袖親自閱批簽字、周恩來親筆簽發的中共中央辦公廳三“A”級電報。電報以《歷史材料請妥送中央》為題,電報中說:“大批黨的歷史文件,十分寶貴,請你處即指定幾個可靠的同志,負責清理、登記、裝箱,并派專人護送,全部送來北平中央秘書處,對保存文件有功的人員,請你處予以獎勵。”以中辦名義發的電報文件。由毛、劉、周、朱同時簽發的情況是不多見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歷史文件引起中共中央如此的重視呢?
原來,自從中央文庫向延安的遷徙工作停止后,陳來生一方面更加精細謹慎地保護中央文庫,一方面加緊整理文件。他將剩余的2萬余份文件分門別類分為104包,并按目錄順序裝入16只皮箱內,只等待“我們天下”到來之日向黨移交。當時的上海,處于國民黨反動派法西斯統治之下,國民黨特務機關組成龐大的特務網,采取公開與秘密相結合的手段,大肆搜捕共產黨員,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共產黨人和革命者在黎明前倒下了。陳來生曾對家人說:一旦我犧牲,解放以后,你們要找解放軍進城部隊最高指揮員當著他的面打開寶庫,不見不打開。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陳來生終于盼來了這一天,中央文庫應該完璧歸趙了。經過一番聯系。他決定將中央文庫全部文件向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移交。按規定,接收文件和檔案是上海市委辦公廳暨中共中央華東局辦公廳的職責,但陳來生并不清楚各部門的分工。他認為組織部更能代表黨組織。1949年9月14日,陳來生雇了一輛膠輪車將104包文件裝上,親自押車,從成都北路步行送到位于江西路的市委組織部。上海市委組織部滿足了陳來生的愿望,派人點收了全部文件,并給陳來生開具了《關于接收歷史文件的證明信》,寫明陳來生交來文件“總計104包,分裝16箱,按數點收。”同年9月17日,中共中央華東局辦公廳致電中共中央辦公廳報告了這一喜訊。毛主席高興了,周副主席高興了,中央領導同志都高興了。于是,以《歷史材料請妥送中央》為題給華東局辦公廳發送了上邊提到的那封電報。這封電報非同尋常之處,還在于毛澤東親筆將原為“保存文件有功的同志”修改為“保存文件有功的人員”,雖然只修改了兩個字。但受表揚的人員范圍擴大了,把中央文庫工作人員的家屬、社會關系和立功的非黨群眾也包括在嘉獎范圍之內。可以從中看出中央領導對中央文庫保管工作的重視和肯定。
根據毛澤東的批示,中共上海市委于1949年10月4日以《保全黨的歷史文件一陳來生同志光榮受獎》為題發布了嘉獎令,表彰為黨保存兩萬余份重要文件的中,央文庫工作人員和他們的家屬。嘉獎令指出:你們不畏艱難,沖破“日寇、汪偽和蔣匪幫種種封鎖搜查、清查戶口等殘酷統治和白色恐怖”,安全無恙地將中央歷史文件“其中有中央和江蘇省委會議記錄、中央給各地指示和來往重要文件”等交還給黨。這種“對黨忠實、高度負責的表現,值得全黨同志學習。”10月13日,《解放日報》刊登了中共上海市委給陳來生的嘉獎信。1950年2月8日。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又派專人攜帶禮品和慰問信。對協助陳來生守護中央文庫有功的甄德榮(陳來生父親)、甄福順和甄長順(陳來生弟弟)進行了慰問。慰問信說:“自1942年迄上海解放,7年來由于先生等協助陳來生同志全力掩護,使我黨之重要歷史文件,得以在敵偽及國民黨反動派白色恐怖下免遭損失。”
根據中央辦公廳復電指示,中共中央華東局辦公廳立即抽調干部對陳來生交來的中央歷史文件、資料進行了清點、登記,仍分裝16箱。1950年2月下旬,中共中央華東局秘書處資料室副主任羅文和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一名干部,乘坐火車將中央文庫全部文件押運至北京,上交中共中央秘書處。中共中央秘書處處長曾三、副處長裴桐主持了交接工作,并于1950年3月9日向中央辦公廳作了《中央秘書處關于接收上海陳來生所保存材料的情況報告》,報告指出:陳來生保存的這批文件“在15000件左右”,其中包括1922—1934年中共中央文件、中華蘇維埃政府的文件、紅軍文件、國際文件和各地黨委文件等,“這些材料大體是按地區和機關單位捆包的。也有些各地材料是混合包裝的”,需要組織專人先進行整理,以便更好地提供使用。至此,中央文庫全部庫藏移交給中共中央。
如今,這些歷經了血雨腥風、用革命志士鮮血保存下來的珍貴歷史文件,全部保存在中央檔案館內,在中央檔案館編輯出版的毛澤東、周恩來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文集、選集、傳記、年譜,以及編寫中共黨史、軍戰史中,發揮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