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21世紀初,一個國際新聞攝影權威機構進行了一個舉世矚目的評選“百名國際著名戰地攝影記者”的活動。結果公布后,得知沙飛、雷燁皆獲此殊榮。
然而,他們在1943年的反“圍剿”戰斗中,一外飲彈殉國,一個身負重傷。
1943年4月20日的凌晨,東方剛剛露出一線灰沉沉的魚肚白,渾穆蒼莽的太行山區仍在沉睡。剛剛搬到曹家莊的畫報社印刷廠機器轟鳴,上夜班的印刷戰士,還在明亮的汽燈下緊張地趕印《晉察冀畫報》的第三期,準備作為向畫報社成立一周年獻禮的禮品!
正在這時,突然得到了日寇從西柏坡方向偷襲而來的情報,此時,正有數百名鬼子正在向曹家莊偷偷地摸過來,風云突變,沙飛急忙向軍區領導機關請示,但在此突發情況下,軍區領導機關也轉移了,一時聯系不上。沙飛當機立斷,先讓白連生、蔡尚雄背上底片撤退,并喚醒黎明時正在酣睡的白班戰士,作了一番簡短而扼要的緊急動員。命令一部分戰士迅速拆卸機器,并把印刷的半成品和印刷器材等裝箱堅壁,另一部分戰土攜帶武器趕到鬼子來的方向警戒。
天剛蒙蒙亮,一些印刷出來的半成品《晉察冀畫報》剛剛裝箱,尚未堅壁,印刷機器正在拆卸,便聽得哨兵和派去警戒的同志已經同敵人接火了。哨兵和警戒戰士寡不敵眾,邊阻擊邊撤退,涌上來的鬼子黑鴉鴉的一片,來勢兇猛,很快包抄過來,對曹家莊形成了鐵箍一般的包圍之勢,機槍、步槍發出了熱鍋爆豆似的劈劈啪啪的槍聲,畫報社在沙飛和趙烈等領導同志的指揮率領下,順著村西北的小山溝——此處敵人的包抄尚未合圍,兵力相對薄弱一些,突圍出去了。
畫報社和印刷廠在突圍的途中,僅有張志、焦卓然、劉芳、李明等四位同志為流彈擊中,受了輕傷。其余同志均安然無恙。因為日寇這次偷襲的主要目標是軍區首腦機關,曹家莊只是他們偷襲的必經之路,由于不知虛實,敵人未敢在此戀戰,也沒有進村到院地進行搜索,更沒有發現這個曹家莊就是他們早就恨之入骨,妄圖徹底搗毀而后快的《晉察冀畫報》社駐地,于是匆忙尾隨畫報社突圍的戰土,順著山溝向北追去。
在這次敵人偷襲曹家莊的情報傳來之時,沙飛最關心的是此次從冀東軍區來到畫報社研究工作的八路軍總政治部前線記者團晉察冀組組長、新聞攝影記者雷燁同志。沙飛首先通知雷燁同志,讓他帶著兩個警衛員立即率先轉移。
雷燁于1917年出生于浙江省,從小在家鄉讀書,對于文學和攝影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后,即毅然奔赴久已向往的革命圣地延安。先入抗日軍政大學學習,由于他專擅攝影與文學寫作,兼任多種報刊特邀記者和通訊員。所寫介紹抗大學習生活的通訊《抗大同學畢業上前線》等和所拍攝的毛澤東在歡送畢業生大會上的講話等新聞攝影作品,先后在武漢《新華日報》等報刊發表,頗受讀者好評。
1938年底,八路軍總政治部為了加強敵后的新聞報道工作,特從抗日軍政大學的學員中選拔了一批政治素質和寫作水平兼優的共產黨員,組成八路軍總政前線記者團,雷燁是前線記者團晉察冀組的組長。
雷燁于1939年春到達晉察冀軍區之后,他主動要求到冀熱(當時的熱河省,后劃入河北省)最前線去進行火線采訪。他在前線一邊采寫新聞通訊和報告文學,一邊拍攝新聞攝影作品,把文字的新聞報道和圖片的攝影報道結合起來,圖文并茂,起到了很好的宣傳效果。
1942年,雷燁被選為晉察冀邊區參議員,參加第一屆參議會后,他到《晉察冀畫報》社整理他多年在冀熱區拍攝的新聞攝影作品,畫報社擬將他的佳作在《晉察冀畫報》發表,并特約他寫一篇全面介紹冀熱區軍民英勇斗爭的文章。1943年4月20日,當雷燁于平山縣曹家莊,正在為畫報選編新聞攝影作品,并撰寫說明文章時,不料猝不及防地遭到敵寇的突然襲擊。
雷燁同志率領著兩個警衛員提前轉移后,由于他們對當地的地形地貌不熟,出村便順著山溝向北跑,這和鬼子偷襲的方向是一致的,他們在前面奔跑,鬼子在后面追尋,槍聲鼎沸,且越來越近。他們爬過一道低矮的山梁后,就勢鉆進東側一個小山溝,進溝后才發現溝底很淺,既無叢生榛莽,也無巖石洞穴,只有磊磊亂石,了無遮攔。他們找不到藏身之處,便急忙回頭向西轉移,不料剛出溝口,便與從曹家莊村竄過來的鬼子遭遇了。
雷燁和兩個警衛員一共只有三只手槍,且處在地形于他們極為不利的溝底,但他們英勇頑強,毫不退縮,與數百名武器精良的鬼子展開了殊死的搏斗和抵抗。在短暫的相持過程中,雷燁已身中數彈,外衣已被鮮血浸透,這時,他冷靜地用手指扒開地下的泥土,將身上攜帶的文件掩埋之后,然后砸碎了自己作為新聞攝影記者的心愛武器——相機和鋼筆!當狼嗥一般的敵寇,端著插有雪亮刺刀的長槍步步逼近時,他正氣凜然,用仇恨的目光怒視著蜂擁而至的敵寇,從容地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手槍,將僅有的最后一顆子彈,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嘭”地一聲槍響,雷燁這位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子,解放區新聞攝影記者隊伍中的英勇戰士,倒在了他戰斗生活過的,他所深深摯愛的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的大地上。雷燁用他自己的青春和熱血,譜寫了一曲慷慨悲壯崇高的革命人生頌歌。
沙飛非常欣賞雷燁的新聞攝影作品。他常向畫報社一些從事新聞攝影的同志,分析和探討他作品的藝術特征和塞外風塵所獨具的蒼涼悲壯的審美風格。撮其大意則是:
如果說雷燁的《潘家峪慘案》等新聞攝影作品的審美感,主要是一種慘烈或酷烈的“悲慘印象”所喚起的悲壯美感的話,那么雷燁的《塞外篝火》、《曉渡灤河》、《塞外晚炊》、《塞外的野餐》、《塞外露營》和《露天食堂》等作品,便是積淀著那種瀚海大漠、狼煙風塵一般的邈遠而深沉的歷史感所回蕩的一種蒼涼悲壯的黃鐘大呂。
雷燁英勇犧牲之后,沙飛和趙烈等社領導,帶著畫報社的同志在掩埋雷燁烈士的遺體時,在他的衣兜內,意外地發現了他沾染著鮮血的筆記本,沙飛摩挲著這筆記本,朗聲誦讀這筆記本中烈士憤怒譴責日寇暴行的慷慨悲壯之詞時,聲淚俱下。在場的同志們無不痛哭失聲……沙飛當即決定,在《晉察冀畫報》第三期發表雷燁所拍攝的51幅攝影作品和他生前寫的一首歌頌灤河兩岸人民和子弟兵的詩作《灤河曲》;并將他的不朽作品《曉渡灤河》和《塞外篝火》分別作為這期畫報的封面和大幅,以紀念這位以身殉職的解放區新聞攝影戰線的英勇戰士。
雷燁在日寇偷襲曹家莊的戰斗中壯烈犧牲了。但他英勇戰斗、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和崇高氣節,連同凝聚著他的青春熱血和藝術才情的眾多新聞攝影作品等,卻得到了永生!
(二)
晉察冀軍區首腦機關和畫報社等遭到日寇的襲擊之后,軍區首長便作出了一個決定:讓《晉察冀日報》社和《晉察冀畫報》社,隨軍區領導機關向河北省阜平縣轉移。
經過較周密的勘察,最后選擇了阜平縣與靈壽縣交界的華塔山北麓的上莊村作為畫報社的新址。這里距軍區領導機關的駐地——阜平縣城南莊鎮約20里地。
1943年9月,日寇糾集了數萬兵力,妄圖對晉察冀邊區抗日根據地進行“鐵壁合圍”式的秋季大“掃蕩”,以消滅根據地的八路軍主力或搗毀軍區首腦機關及宣傳輿論陣地晉察冀日報社和畫報社等。在這次秋季大“掃蕩”中,軍民損失慘重!一時間,太行山麓,滹沱河畔,處處黑煙滾滾,火光燭天;鄉鎮墟落,瓦舍草寮,化為焦土……
如何成功地進行反“掃蕩”,保障畫報社的人員安全和器材、重要資料等不受損失。作為畫報社主任的沙飛,副主任石少華和指導員趙烈等,都感到肩上擔子的沉重。
沙飛召集石少華、趙烈等,分析華塔山及其鄰近機關等的諸方面情況,商量對策:
沙飛考慮到:為了有效地防止鬼子突然襲擊,便分別在華塔山周圍的上莊村、核桃樹村、三官村設立了偵察組,隨時掌握敵情的變化。
沙飛對于偵察組偵察監視敵情的工作非常重視,不管是霜風凜冽的清晨,還是雨雪霏霏的傍晚乃至半夜,他都要帶著警衛員顛躓在上、下山的崎嶇小路上,檢查放哨的情況。
1943年深秋,反“掃蕩”開始之后,仍要與敵人在崎嶇山路、懸崖峭壁和深溝大壑之間周旋,故將所有的照相制版的設備和印刷器材都入洞堅壁了,最使沙飛放心不下的,便是裝滿了攝影底片和照片的四只牛皮箱和兩個牛皮挎包,一則是照片特別是底片都怕潮,一旦洞中漏水受潮,后果不堪設想。二是一旦毀壞——特別是底片,不像照相制版設備和印刷器材等還可制造和購置,則是萬劫不復,絕無再生的可能!
沙飛把他的警衛員和從事暗房工作的宋貝珩叫到一起,神色嚴峻地說:“我不講,你們也知道,‘底片’是我們畫報社的命根子,一旦毀壞,絕無再生之理!而這些‘底片’,是晉察冀邊區黨政軍民浴血奮戰,以及邊區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建設的形象縮影,是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實行慘絕人寰的‘三光’政策的歷史罪證,是留給子孫后代的珍貴文化遺產和生動形象的教科書,總之,它的價值和重要性,遠遠重于我們的生命。我們要對歷史負責,要對人民負責,對我們的子孫后代負責,一定要找一個干燥、隱蔽、安全的地方,嚴密地‘堅壁’起來,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遵照沙飛的意旨,宋貝珩等走遍了華塔山的每一架山梁和每一道溝壑,終于選擇了一個小巖洞。這里地勢極為險峻,三面靠崖,荊棘叢生,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孤懸山腰,人畜均難通行。沙飛親往勘察之后,同意將這里作為“堅壁”底片的最佳地點。日寇幾次“鐵壁合圍”地搜山,底片都安然無恙地渡過了險關。
華塔山周圍又發現了敵情。奉軍區命令,畫報社要馬上轉移,沙飛感到情況險惡,馬上找石少華、趙烈等畫報社領導研究決定:由石少華副主任帶領畫報社一部分病號留在華塔山與敵人周旋,沙飛和趙烈指導員率畫報社主力向北轉移。這次的一個重大決定,便是要將底片和照片全部隨身帶走。由于這次宋貝珩要隨石少華留在華塔山,沙飛便命令趙銀德和李明分別負責背裝著底片和照片的四只牛皮箱,另外兩個挎包由他自己親自背著。
這時的沙飛,已經不是在汕頭電臺工作時的沙飛了,由于長期艱苦卓絕的工作和戰斗,積勞成疾,時??人?,有時咳得喘不過氣來,咯血現象時有發生,痰中帶有鮮紅的血絲——其時已患癆病即肺結核了。人又黑又瘦,但始終保持旺盛的精力和高昂的斗志。
這些情況,作為他警衛員的趙銀德的心里是清楚的。但沙飛嚴厲禁止趙銀德向別人透露他的病情。趙銀德于是極力勸阻道:
“沙主任,您身體不好,加上又要指揮畫報社整個部隊的行動,還是找個身體好的年輕同志和我們一起背吧!”
“小趙,你不要擔心我的身體,兩個挎包還不太沉,我背得動。我多次說過,底片是我們新聞攝影戰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丟了就無法彌補。不管發生什么情況,你們都不要管我,要絕對保證底片的安全。我提出這樣的一個口號,你們把它刻在心上:‘人在底片在,人與底片共存亡!’”就這樣,沙飛鄭重地將兩個滿裝著底片的牛皮箱子,親手挎在警衛員的肩上,自己挎上了裝著部分底片和重要文件的兩個牛皮挎包,李明背上了兩箱照片,12月8日上午出發,開始向北轉移。
天有不測風雨,人與底片的命運休戚相關,前途未卜啊!
(三)
第二天,楊瑞生和警衛員在沙千嶺村驚喜地遇到沙飛和曲治全等同志。沙飛躺在老鄉的熱炕上,他見到警衛員第一句話就問:“底片背出來了沒有?”警衛員說:“背出來了?!彼拥米饋碛萌^狠狠捶著警衛員的胸脯說:“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哇!”
接著,沙飛沉痛地告訴他們說:我們被鬼子沖散以后,我先后遇到了孫謙、陸續、王友和、韓栓倉他們,王友和、韓栓倉同志一直在掩護我們,跑到半山腰時,孫謙同志中彈犧牲了,一直是王友和向左右兩邊的鬼子連續射擊,阻擊鬼子向我們的突圍處合攏。
韓栓倉在與敵人拼刺刀時,寡不敵眾,被敵人刺中,倒在了血泊之中后,王友和掩護著我,且戰且退,逼近的日寇一邊“呼嗤呼嗤”地喘著粗氣,一邊如同狼嗥一般,“殺格格——”地狂嚎。這時我腳下的兩只鞋全跑丟了,兩只腳完全裸露著。哎呀!山上滿是粗礪的碎石,另外那些積雪消融后又凝凍成的跟玻璃渣一般銳利的冰凌,還有被老鄉砍割后的酸棗棵、鐵棘藜之類灌木叢的殘根,踩上去,如同刀割錐扎一般疼痛鉆心。后來便漸漸地失去了知覺,腳踝以下全都麻痹了,腳像兩根棍子似的,只知機械地艱難地一瘸一拐地挪動。正在這時,我忽聽得緊跟在自己左近的陸續“哎呀”了一聲,便蹲在了地上用雙手摸索著找尋什么。我急忙湊過去,才得知是他那如同瓶子底般的近視眼鏡掉在地上了。我便也蹲下身去幫他尋找。由于此時正值黎明前的黑暗,地上的榛莽、衰草和積雪,都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這時密集的子彈的尖厲嘯聲,貼著頭皮飛過,敵人狼嗥般的呼喊聲也近在咫尺。陸續急得大聲喊道:“沙主任,別管我,你先走——”他還用力推搡了我一把。我剛趔趄了幾步,便聽見陸續的聲音泯滅了,他中彈倒在了地上??斓揭患苌搅旱纳巾敃r,借著皚皚白雪的映襯,王友和發現一個端著上了刺刀的長槍的鬼子,正偷偷地向我逼近,那刺刀差點要觸及到我的左臂肋下了。王友和一個箭步趕過去,舉槍奮力一挑,撥開了鬼子的刺刀,兩人展開了殊死的搏斗;我見鬼子和王友和都多處掛彩,血流不止,濡染衣袖,兩人奮力拼殺!“鏘鏘”的刺刀摩戛之聲不絕于耳。當王友和將眼前的這個日寇捅倒時——這已是他捅倒的第三個鬼子了!自己的脖頸上已經挨了一刀,他沒顧上轉過身來,便又被捅了兩刀,倒在了地上……
我一瘸一拐地快步挪到山頂時,借著呼嘯的松濤,還依稀可辨地聽到王友和喑啞的呼喊:“沙主任,快跑——”多么好的戰友,多么好的兄弟啊!生死關頭,想到的卻是自己的戰友!正在這個當口上,我一下子躺在雪地上,將裝著底片的牛皮挎包緊緊地摟在懷里,雙腳往上一蜷,又伸出左腳去猛地一蹬身邊的崖石,于是便借著陰坡的積雪往山下滾去,……
第二天下午,曲治全同志在山崖的草叢中發現我后,將我背到一個山洞里,董壽延脫下棉背心給我包腳取暖。他們下山去搞飯吃,可村里沒人,什么也沒有搞到,只能從山上拔了幾個凍蘿卜充饑。我們在山洞里住了一夜,我的雙腳凍得發黑……
第三天,沙飛已經基本了解到了畫報社在突圍過程中,其他同志特別是犧牲和負傷同志的情況。
在這次突圍中,畫報社犧牲了9位同志。他們是:趙烈、何重生、陸續、孫謙、石振才、李明、張夢華、李文治、韓栓倉。除何重生一人30歲外,其余的同志都在18至28歲之間。日寇的侵略暴行,毀滅了多少美麗的青春和生命啊!
除沙飛外,負傷的還有楊瑞生、趙銀德和王友和等同志。
然而,為了《晉察冀畫報》的出版事業,為保護珍貴的底片,在柏崖村戰斗中畫報社雖付出了沉痛的代價,但是,實現了“人在底片在,人與底片共存亡”的壯舉。毛澤東同志當年接見《晉察冀畫報》社工作人員時說:“你們把戰爭年代的底片、珍貴文物保存下來,是一個大貢獻。”
(四)
1943年12月12日,集合在沙千嶺村沙飛周圍的畫報社同志兵分三路:一路帶著沙飛主任的親筆信返回華塔山,向石少華副主任匯報柏崖村突圍的情況;另一路回柏崖村安葬烈士遺體,取回底片;第三路護送沙飛和受傷的同志去醫院治療。
警衛員等用擔架先將沙飛抬到了一個小野戰醫院,大夫會診認為,沙飛的腳凍傷太重,該院無條件治療,只好轉院。15日,軍區衛生部組織大夫會診,得出的結論是“雙腳壞死,必須從腳踝骨處截肢”。沙飛聽到這個結論,悲痛萬分,他苦苦哀求大夫;“我是攝影記者,截去雙腳,怎么上前線去完成任務,我求求大夫想辦法保住我的雙腳吧!”幾位大夫對于沙飛這種為革命新聞攝影事業堅毅、卓絕的獻身精神非常欽佩,對沙飛的雙腳凍傷非常痛惜,對沙飛的苦苦哀求也非常同情和理解。但科學說不得半句假話。他們都緘默不語,沒有明確表態。
第二天,沙飛被送到位于阜平縣碳灰鋪村的白求恩和平醫院治療。該村出煤,土炕燒得熱乎乎的,給沙飛檢查病情的大夫很年輕,醫術精湛,醫德高尚,經驗豐富,名叫邢軍。當護士解開繃帶,一雙黑紫腐爛、臭氣熏人、失去知覺的腳,暴露在邢大夫面前。沙飛眼含熱淚,懇求邢大夫想法保住他的雙腳。
沙飛動情地說:“邢大夫,你知道,我是一個八路軍的新聞攝影戰士,新聞攝影就是我沙飛生命的全部價值,生命的所有意義啊!截掉了我的雙腳,我的生命還有什么價值,什么意義。保住了我的雙腳,就保住了我從事新聞攝影的權利,就還給了我生命的寶貴價值和意義——可說是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呀!我就可以又像我以往那樣:哪里響起了槍聲、炮聲,我就邁開我的雙腳往哪里奔跑!……”沙飛的一番話,將在場的大夫和傷員都感動得熱淚盈眶。
經邢大夫認真檢查以后說:“根據我的經驗,凍傷沒有生命危險,先采取保守療法,到非截肢不可的時候,再做手術也不遲?!?/p>
沙飛從邢大夫那誠懇的話語和自信的神情中看到希望,得到慰藉,受到鼓舞。他樂極生悲,竟像個孩子受了委屈一樣,嗚嗚咽咽地啼哭起來,哭著哭著驀地坐起來,一把握住邢大夫的手,使勁地搖撼著說:“邢大夫,謝謝你,謝謝你,只有你才了解我沙飛??!”
此后,他積極配合大夫治療,黑紫烏青、腐穢潰爛、惡臭熏人的雙腳多處結痂,硬如鱗介一般的痂皮脫落之后,露出了血色的皮膚;傷口處也長出了白生生的嫩肉!
有一天,他突然高興地喊起來:“我的腳趾有感覺了,有感覺了!快給我拿筆和紙來,我要給軍區首長和石、羅副主任寫信,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他們!”當大夫同意他下地走路鍛煉以后,他站不住,立不穩,而且又疼又累,大汗淋漓,然而他仍然以堅韌頑強的毅力,不懈地堅持鍛煉,再鍛煉,渴望著早日恢復健康,回到自己新聞攝影的戰斗崗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