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軟實力如何改變世界

從敘利亞到伊朗，從越南到南非，各國普遍認為，中國的發展道路有別于西方國家，而西方的經濟增長率停滯不前。

2000年，中國前國家主席江澤民訪問緬甸，這是30多年來高層領導人首次對緬甸進行國事訪問。江澤民在當地受到熱烈歡迎，歡迎人群不僅包括來自緬甸各地的官員，還有許許多多學生和工商界人士。

中國政府為此次訪問進行了大量準備工作，包括投資當地語言學校和文化項目，為到中國學習的緬甸學生提供獎學金，并創立龐大的援助項目。

中國政府在其他國家也做著類似的工作。西方媒體對此鮮有報道，他們更關注高規格的外交事務。

軟實力戰略凸顯

對于軟實力一詞有著各種各樣的解釋。在世界范圍內，當中國政府提到軟實力時，這一詞基本上意味著，除了軍事領域以外的所有能力，包括外交、援助、投資和經濟手段等。

形成中國與世界新型關系的原因之一是：過去15年來，中國國內經歷了巨大的變革。上世紀末，中國國內出現了一個更有信心、更加愛國、甚至是帶有民族情緒的公眾群體，他們看到中國實力如何迅猛增長，并開始討論中國應該在世界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而這在15年前還是政府禁止談論的話題。

中國領導層也越來越多地參與國際事務，他們擁有自己的智囊團和大學學者隊伍，以制定出更為成熟的外交政策，因此，這些領導者有著更為成熟的世界觀，有能力承擔更多責任并且更為自信。

在美國，人們經常討論，當政府做錯事后，糾正其錯誤是多么困難。而在中國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政府曾經進行冒險性軍事行動——向臺灣海峽發射導彈，以及在領土問題上同其他亞洲國家產生爭端。中國政府認識到，這種冒險主義實際上是一種失敗，導致亞洲國家與中國疏遠，而與美國重修舊好。

后來，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由于對此次危機反應遲鈍，美國受到廣泛批評，并成為其國家形象在該地區下滑的起點。與此同時，中國政府則表現得相當積極主動。

中國領導人堅持人民幣不貶值，并為此進行了大量收效良好的公共活動。無論人民幣不貶值這一決定對解決金融危機有多大的貢獻，中國政府強烈地表達了他們支持亞洲各國擺脫危機的態度，受到廣泛的贊譽。中國第一次發現，在世界范圍內通過促進經濟活動帶給其他國家好處的方式，能夠使中國受益。

中國新目標

當中國融入世界的程度逐漸加大時，它有了新的目標。首先，中國迫切需要能源。該國正在發展高水平的工業，這需要消耗巨量能源。如果中國未來的發展方式與美國類似，那么它對世界能源的需求量將是空前的。因此，中國政府對在哪里才能獲得石油和天然氣憂心忡忡。

中國政府的合法性不是來自于選舉，而是來自于經濟增長。經濟增長的每一次減速，或是類似供電不足這類事情發生，都會令政府擔憂。

而且，中國也過度依賴世界上為數很少的石油和天然氣供應商。目前，中國指望在不與美國或日本發生直接競爭的國家和地區獲得石油及天然氣，比如蘇丹。由于制裁或擔心當地環境危險等因素，西方國家不會到這些國家進行石油和天然氣開采。

中國公司也開始在全球范圍內開展業務，他們希望找到可以出售本國商品的市場。為了減少與美國的直接競爭，他們往往愿意去商業環境相對惡劣的國家進行貿易。

隨著中國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中國政府希望，在像聯合國、世界貿易組織這類國際組織中，擁有更多的合作伙伴。自從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承認中國以來，孤立臺灣就成為中國政府的一個目標。過去幾年中，當中國變得更加積極主動，融入世界的程度更深時，中國尋求進一步孤立臺灣。

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中國的外交策略獲得認可，它在美國的形象不再單一。因此，如果中國能夠改變世界其他國家的感性認識，并降低世界各國對其經濟與軍事實力的恐懼，那么中國將會在世界事務中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這確實是一個很成熟的思維。

最后，中國領導層在一定程度上渴望，中國最終能成為亞洲地區的領頭羊。中國認為，美國在亞洲事務中扮演著一個不正常的角色，而主要的因素是二戰。長遠來看，中國覺得這一角色理應由自己承擔。

中國戰略的構成元素

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中國轉變了本國的外交政策，不再只是擔心美國，而把重點放在擴展外交范圍上。中國認識到，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相對于美國，它可以更有效地同世界其他國家建立友好關系。中國領導人不斷暗示，中國在貿易和技術轉讓問題上會與這些國家保持一致。無論事實正確與否，這一策略十分有效。

另外，中國會將外交重點放在同美國雙邊關系出現僵局的國家。烏茲別克斯坦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大約兩年前，該國發生了一場針對反對派的大規模鎮壓行動，幾百人被殘忍地殺害。

雖然“9.11”事件以后，美國與烏茲別克斯坦保持著密切的外交關系，還在該國設有軍事基地。但當鎮壓行動發生時，兩國關系卻迅速惡化。此后不久，中國政府即邀請烏茲別克斯坦領導人正式訪問北京。

菲律賓也是一個好例子。2004年7月，很可能是為了拯救本國人質，菲律賓軍隊撤出伊拉克。布什政府對這種行為表示譴責。此后，中國政府立即宣布為菲律賓提供大量援助，并迅速提升本國與菲律賓的外交關系。

中國認識到，它可以在美國的挫折中獲利。中國試圖向各國傳達它與美國不同這樣的信息，它不會干涉其他國家的國內事務，也不會告訴蘇丹、緬甸或是法國在內的任何一個國家，他們應該做些什么。中國為此贏得了一些國家的贊譽。

中國也變得更為實際。它不希望與美國直接對抗，也不想成為美國的眼中釘，肉中刺。中國仍然希望同美國保持良好的外交關系，但同時積極推行其他外交戰略。

例如，委內瑞拉與中國保持著良好外交關系，總統查韋斯在包括聯合國在內的許多會議上表示，自己是美國的堅決反對者。當他在北京發表同樣觀點時，中國駐委內瑞拉大使馬上通知當地媒體，這些言論僅代表他個人觀點，與中國無關。

此外，中國在政治體制方面的意識形態遠比過去淡薄。40年前，中國只會以意識形態為基礎，在政治體系內選擇希望發展外交關系的國家。

現在，這種意識形態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在尼泊爾，信奉毛澤東哲學體系的叛亂者發動了反對國王的戰爭，中國政府不得不選擇支持哪一方。該國最終決定支持尼泊爾國王。

擴大影響力的手段

以前，中國很少炫耀它的對外援助，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去年?，F在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一個重要的援助國。

上世紀50、60年代的毛澤東時期，中國曾經竭力進行對外援助，但過去幾年中放棄了這類活動。而現在，對于像菲律賓、柬埔寨這樣的亞洲國家和一些非洲國家來說，中國的援助規模事實上已經超過美國和日本。

中國對援助資金的使用也非常老到，不再像以前那樣用于大型體育場館建設，而中國曾經因為此類援助而聞名世界。中國將資金投入到其他國家的媒體，并邀請他國領導人和官員到中國商談貿易合作。中國現在所做的正是美國所謂的建立人民之間的交往。

與援助同步的是更為熟練的官方外交。以前，中國駐泰大使不為當地人所知，幾乎是一個隱身人。現在，中國新任駐泰大使經常出現在泰國的高端訪談節目中，他操著一口流利的泰國語，十分愿意討論中泰兩國關系問題。

同10年前相比，這一變化富于戲劇性。中國的外交使團也顯示出這種變化，現在的中國外交人員遠比以前開放、更加擅長英語和當地語言，而且也更善于與其他國家合作。

同時，中國還在其他國家推廣中國文化與語言學習。中國投入大量資金在外國推廣漢語，尤其重視對貧窮國家的資金支持，促進當地小學的漢語學習，并為優秀大學生發放到中國學習的獎學金。15年前，很少有國外學生到中國留學；現在，中國有11萬至14萬海外留學生。

越來越多的亞洲人可以看到中國的電視節目和印刷品。在進行外事訪問時，中國官員善于暗示本國未來巨大的投資潛力。以拉丁美洲為例，中國的未來新增投資目標為1000億美元。

此外，中國已經成為樂于同其他國家締結貿易協定的國家，這種局面會令15年至20年前的美國貿易官員震驚。目前，中國正在與15個至20個國家同時進行自由貿易協定談判。

美國完成一項自由貿易協定談判需要花費一年的時間。中國政府的做法是首先進行沒有多少實質性內容的談判，簽訂協定以后再解決實質性內容問題，這種做法為中國贏得不少聲譽。但此方式在美國顯然行不通，公司和國會都不會認可這類協定。

成功的根源

世界許多國家和地區，尤其是發展中國家，都曾經對中國的經濟增長感到恐懼。今天，這種恐懼感已經減弱很多。以媒體對中國污染產品出口的報道為例：與美國媒體相比，東南亞國家媒體對此事件的報道明顯不夠。

這反映出他們遠比美國更樂于將中國視為貿易合作伙伴。如果留意一下世界各國的民意調查，你會發現許多國家的國民更認可中國，而不是美國?，F在，中國商人和官員也可以進入許多以前他們無法踏足的國家。

中國成功的另外一個標志是許多國家對中國的發展模式備感興趣。從敘利亞到伊朗，從越南到南非，各國普遍認為，中國的發展道路有別于西方國家，而西方的經濟增長率停滯不前。

中國很可能并沒有一套本質上區別于西方的發展模式，但中國確實在沒有放松政治控制的前提下，實現了經濟的迅猛發展，這對于專制國家的領導人來說很具吸引力。

在亞洲，各國當地華人的處境可以被視為各國同中國關系的一面鏡子。10年前，印尼人焚燒華人的房屋，搶劫他們的店鋪；現在，印尼卻一邊倒地贊頌中國文化。印尼總統會談論中國文化，而當地華人也開始競選議會席位。

事實上，中國增強了自身吸引力。對于其他窮困國家來說，中國甚至扮演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角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在一些國家的地位，可以等同于美國在中美洲的地位。中國成為了一個令人向往的地方。

中國仍然是一個非常貧窮的國家，但一些更為貧窮的國家認為中國非常富有。緬甸、泰國北部的人希望與到那里經商的中國人結婚，認為這樣就可以去中國。雖然這種想法實際上是錯誤的，但可以反映出中國形象所發生的戲劇性變化。

隨著能源獲取渠道的增加，中國已經能夠實現石油和天然氣供應商的多元化。因此，在過去10年中，中國從非洲進口的石油和天然氣總量幾乎增長了一倍。

現在，在聯合國5個常任理事國中，中國服務于聯合國的維和部隊成員數量僅少于法國一國。中國維和部隊主要駐扎在非洲和加勒比海地區，并很少受到外界關注和評論。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這些地區愿意接受中國軍事力量的存在。

軟實力的重要性

中國日益增長的聲望增強了該國的公眾吸引力，并使其他國家愿意與中國進行更密切的合作，其中包括軍事合作。

菲律賓國防部一位官員說：“10年前，菲律賓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民主國家，媒體非常自由。如果當時中國提議為我們提供更為密切的軍事培訓或結盟，后果將是不堪設想的。因為公眾將會知悉這一消息，政府會受到公眾的批評。現在，由于中國形象的大幅提升，我們知道公眾從本質上會接受這類合作。因此，菲律賓政府正在推進同中國在軍事與經濟領域更為密切的協作?！?/p>

因此，公眾吸引力確實重要，而美國人卻不這樣認為。在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前，美國希望與長期友好國家土耳其合作。

土耳其政府了解，美國在當地的公眾吸引力不足以讓土耳其人支持美國，這使美國從土耳其入侵伊拉克時無法獲得土耳其的支持，成為妨礙伊拉克戰爭初期戰果的主要因素之一。

軟實力同樣在經濟合作中發揮作用。對于與中國之間的雙邊關系，非洲、亞洲國家和世界其他國家感覺越來越良好，部分原因在于這些國家可以更為輕松地忍受中國的公眾吸引力。

美國仍然與沙特保持非常密切的關系，但沙特政府完全有必要擔心，它與美國保持友好關系所帶來的公眾吸引力問題。沙特政府同中國建立親密關系，并考慮幫助中國建立戰略石油儲備的做法并不令人吃驚。

當中國變得更具影響力時，來自世界各國的輿論領袖紛紛到中國訪問和學習。輿論領袖一直是美國加以利用的對象之一，一代代的輿論領袖在美國接受教育之后回國，并成為美國最好的大使。

這些人包括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和菲律賓總統阿羅約。中國正越來越多地扮演美國的角色，這必然會影響其他國家領導人如何看待中國。

最終，中國在經濟領域更易于被其他國家所接受，其將會推進亞洲成為更加一體化的貿易區域。亞洲各國不會對這一趨勢過多擔心，因為中國可以擴大貿易。

中國軟實力存在的問題

短期來看，中國展現出了巨大的實力。但從長期來看，只要中國維持現狀，那么中國的軟實力面臨許多實質性問題。

首先，中國真的是包括越南、敘利亞、伊朗和南非在內的其他國家學習的楷模嗎？是的，中國在迅猛發展的同時仍然維持著一個專制型政府。但是，中國真的有一套與眾不同的發展模式嗎？

第二點，隨著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它能像美國多年來所做的那樣，為世界注入積極因素嗎？諸如保障安全和應對災難。

2004年12月，亞洲遭受海嘯襲擊，雖然美國在受災國家中非常不受歡迎，但是這些國家不得不依靠美國，因為沒有其他國家可以提供類似美國那樣的災難救助（事實上，美國對海嘯的反應確實提升了國際形象）。

第三點，也是最重用的一點，中國一再宣稱，它不會像美國那樣干涉他國國內事務。然而，與中國保持友好關系的許多國家的國內事務迫切需要解決。

中國曾經表示不干涉蘇丹，但因為當地局勢不穩，不少蘇丹人希望中國進行某種方式的干涉。長遠來看，不干涉并不是一項可行的政策。中國已經重新考慮這一政策，開始向蘇丹派遣本國的外交特使。

中國正在認識到，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世界強國，就沒必要堅持這一理念。但如果中國脫離這一理念，它會變得同美國一樣嗎？或是能夠表現出某種程度的不同之處嗎？

作者：喬舒亞·庫蘭茨克

出處：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 2007年8月

編譯：符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