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由農地流轉引發的個案較為突出、尖銳,群體性事件日增,社會矛盾日熾。
2008年全國兩會召開前后,黑龍江富錦、江蘇宜興及陜西三門峽庫區等地農民先后以群體而起的形式,單方面宣布收回“本屬于”自己的土地所有權。
與大動作的革命性沖突不同,自上世紀90年代末即已于全國各地落地生根并陸續繁衍開來的小產權房或以小產權房相類似的模式將農地轉為建設用地案件,則以靜悄悄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出現并日益形成商業氣候且屢禁不絕。

素來安逸本分的中國農民,在收回地權運動中所體現出來的高漲的民主權利意識、獨特的創新精神以及在思想行動背后呈現出來的、已嚴重扭曲的農村集體土地制度,迅即引發各界關注,制度變革似已不可回避。
縱觀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60年土地制度史,不難發現,農民與其賴以生存的土地間的權屬關系,明顯處于一個漸次分離的過程。在告別“暴風驟雨”式“打土豪、分田地”時段,地主鄉紳被殘酷打倒,而相當一部分有地農民的土地亦已歸公,1950年之《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宣布,“廢除地主階級封建剝削的土地所有制,實行農民的土地所有制”,明確規定農民對土地的所有權。之后,隨著以土地、農具、大牲畜等生產資料“入股”的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人民公社化運動的陸續強勢推進,到1958年,全國農村已基本形成目前所謂集體所有制狀態。土地歸集體所有的情勢,依照憲法及相關法律的固定和修訂,一直維持到現在。
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2004)第一章第六條、第十條之陳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和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城市的土地屬于國家所有,農村和城市郊區的土地,除由法律規定屬于國家所有的以外,屬于集體所有;宅基地和自留地、自留山,也屬于集體所有。
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2004)第十四條之陳述: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由本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承包經營,從事種植業、林業、畜牧業、漁業生產。土地承包經營期限為30年。
當歷經28年急速冒進“大”發展且導致問題迭出并于1984年最終徹底告別歷史舞臺時,當年以人民公社樣式存在的所謂“集體”概念已土崩瓦解、名存實亡,但以集體名義聚攏土地等諸多農村生產資料的集體所有制狀況依舊未能改變,先前已規定屬于農民所有的土地,最終以《憲法》和《土地管理法》所謂“農村集體所有、農民30年承包”的形式存在且延續至今,而集體概念因在產權界定上的不清晰,導致農民無法對其土地實現真正的支配權,于是也便無法從土地經營中實現收益最大化,尤其在土地投入、產出比完全不具備吸引力的情況下,大量農民選擇了撂荒而走、外出打工,造成土地資源的巨大浪費。
非但如此,近年來愈演愈烈的政府強行征地,已成為社會矛盾的最主要來源。
政府征地的非自愿性、非正當性以及在征地過程中在利益分配上的嚴重不公平,已對農民造成實質上的巨大掠奪,加之久已形成的城鄉二元分割體制對農村生產力的嚴重掣肘,農民相對于城市市民,在市場經濟不斷深化的社會大背景下,越來越貧困化。依舊事耕的農民則已逐漸不再僅僅滿足于政府給予的土地使用權,他們認為,這顯然已背棄中國共產黨在土改時對農民的承諾,強烈主張收回“原本就屬于自己”的土地所有權。
鑒于全國范圍內小產權房不斷涌現的狀況以及各地涉農地紛爭事件日益尖銳化的態勢,學界已提出多種意見與建議,但頗耐玩味的是,與學界就此衍生的熱議截然不同,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對土地制度變革的公開化爭論表示抵觸,而“小產權房合法化”、“地權私有化”,則招致嚴厲抵制乃至封殺,大量原本理性的政策性建議無法得到重視,而不斷積蘊的社會矛盾卻在一刻不停地膨脹,“睜一眼閉一眼”、“自設討論禁區”的應對之策顯然無益于問題的解決,且貽害無窮。
本刊記者調查采訪獲悉,時下全國各地農民就地權流轉及所有權歸農已進行了大量實踐,聰明智慧的中國農民可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在堅持所謂集體所有制不動搖的前提下,通過合理且合法的方式,不但規避了政治風險,更已設計出不計其數的、以農地創收的操作方法,并不斷地將農地制度以迂回、漸進的方式向地權私有化方向推進,其探索模式的多樣性和創新性已完全超越了政府想象,更已突破了目前學界有關公有、私有的爭論,且此種模式一旦形成、推開便會迅速形成連鎖反應、規模效應。
改革開放業已步入第30個年頭,在這個成就斐然的30年里,中國社會的每一項變革以及由此取得的每一個成績,無疑都是在改變舊有制度的前提下發生并不斷成熟、發展起來的。毋庸諱言,變革即需政治勇氣與政治智慧,而順應時勢變化、變革生產關系,以助推生產力更快、更好發展,實為必由之途,固守成見、頑固不化、不破不立,自然被局勢淘汰。
明乎此,政府因勢利導、順水推舟、適時進行由上及下的土地制度變革似已成為當務之急,與其等待農民通過暴力方式奪回地權,反倒不如政府以更為平和、更為理性的方式推動地權順暢回歸。而在此過渡階段,如何廣開言路、匯集民情民智以設計出更為科學、更為可行的回歸路徑,方為上策。
產權分大小
當下小產權房違法狀態的官方定調,實為現行法律制度設計與憲法精神就此概念不明且缺乏變通的必然結果。政府從農民手中動輒強行征地百畝,繼而高價轉手房地產開發商巨額套利,農民除僅獲些微使用權補貼外,已完全被剝奪反對、質詢、利益公平共享的權利,且失地農民在社會保障等諸多層面的要求無法得到真正落實。有地農民借助手中僅存的土地進行創收性嘗試,卻被各種名義扼殺,開發商與政府日漸豐腴,小農的相對赤貧之路依舊漫長,小產權房確乎中國農地集體所有制畸形發展的又一事實呈現。那么,該如何解決目前中國農民有地卻不能支配、村集體有名而無實權的現狀?難道果真“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全國各地尤以大城市周邊郊縣,以村集體、鄉鎮集體名義建設的規模不一、造型各異的房地產項目十數年來正以不可遏止的態勢發展壯大,雖經國家嚴厲禁止并已“殺雞儆猴”地選擇性拆除掉若干未售樓盤,但截止目前,這種被稱作鄉產權房、村產權房或小產權房的商品住宅項目,在全國房地產市場流通中依舊占據可觀的交易比例。廣州、武漢、北京更具代表特征。以北京為例,通州、昌平、懷柔、密云、順義、石景山等各區縣分別存在數量不一、呈現方式亦不盡相同的小產權房項目,而這些并不具備國土資源部所頒房產證的所謂商品房,基本上以低于北京城區房地產均價一半甚至更多的價格公開兜售。
近來建設部對小產權房買方與賣方雙雙限制的相關批文雖已喝退些許購房者,但大量外來人口以及北京二環、三環和老城區拆遷戶限于經濟條件與居住壓力,仍舊對小產權房青睞有加。隨著城市化步伐的不斷加快,房地產市場價格畸高,政府推動經濟適用房、兩限房、廉租房等用以滿足中低收入家庭住房需求的動作,雖用心良苦,卻收效甚微,甚至在實踐中完全變了味道,基本上未起到社會住房保障的有力作用。可以說,小產權房在可預見的未來,依舊市場潛力旺盛。
與城市人口急尋住所而不可得的狀況相對照的是,大量農村人口因城鄉戶籍制度差別及農地集體所有制狀況的兩重限制,不得不固守在被國家憲法和法律規定的僅僅擁有30年使用權的土地之上,農民退出集體,無法獲得土地補償,種糧收益絕非理想,且土地的用途也被政府以各種法律法規嚴格限制。農民該怎么辦?
近年來,事農耕作雖已迎來取消農業稅、增加農民種糧補貼等優惠政策,但農民對此積極性依舊不高,其在收入增加及社會保障層面的急迫需求日益凸顯,無路可走的老百姓面對生存與生活的巨大壓力,不得不問計于自己僅有的財產——土地,于是,各種以土地經營為創收手段的模式陸續涌現,且無法亦不能被真正壓制。
本刊記者先后暗訪多位小產權房購買者、提供者及房地產中介,多次見過相關房主出示的、加蓋村委會公章的所謂小產權房房產證,并被許諾,“只要交易,就可以過戶,而且過不了多久,交點錢,小產就可變大產”。
北京市通州區八里橋一位自稱范小姐的年輕女士向本刊記者表示,她的房子1998年建成,權屬歸村委會,但房產證可過戶。123平方米另加10平方米陽臺,40萬元出售,“如果不是小產權,我就不會是這個價格了”。當記者問及,是否也可實現“小產變大產”時,范坦承:“現在看,辦不了,如果能辦,我早就辦了,沒必要等到現在。反正我這是小產權,你考慮好了再決定,不買也不要緊。”
原居住于北京市崇文區的董小姐,近來執意要在通州區西總屯購買一套小產權房,且需求迫切,要“半個月之內搞定”,“只要小產權,而且四層以下”。在與本刊記者交流時,董直言,“風險不風險先不去管了,便宜就行。”
密云縣城關鎮李各莊村一位劉姓農民告訴本刊記者,他的房子320平方米,準備以160萬元的價格賣掉,四室三廳三衛,上下兩層,2003年建成,但建成之后一直沒有入住,屬于“李各莊大隊集中開發的一批獨棟別墅”。據了解,李各莊別墅群小產權房項目開發至今已5年有余,一直“沒有房產證”,如果交易,“有收據”。“我們這一片都是小產權,都沒有產權證,如果誰說有產權證,那都是騙你的,李各莊大隊目前辦不下來這個本兒。如果有本兒,就都有,如果沒有,就都沒有,現在的情況是,一個都沒有。如果拿個假證來騙你,也沒什么意思。”
本刊記者先后與中大恒基、鏈家地產、我愛我家等房地產中介有過接觸,北京全市各區縣小產權房銷售雖經打壓,依舊暗流涌動,時下其真實交易量已遠遠超過房地產總交易量的20%。單偉供職于中大恒基通州區永順店,這幾年來由他操作最多的,就是小產權房交易,“東潞苑、小潞邑、潞苑佳園、王家場都做過,我們經手的交易,要求房主起碼要有小產權房房本,首先可以過戶,如果不能過戶,這個風險我也擔不起。”據悉,“野樓盤”確有被政府“炸掉”的,盡管不多。
“買小產權房的,都是為了自己住,計劃日后再轉手的,一般直接選大產。”單偉分析說,“北京市中心有些家庭僅有10平方米住房,政府拆遷哪怕給他一平方米3萬元,總計也不過30萬元,這些錢只能到郊區買小產權房。”
北京個人合作建房發起人于凌罡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認為,政府必須介入到小產權房發展之中去,不是鼓勵,而是引導。依照于凌罡的說法,農民自己搞房地產,有很多問題是無法解決的,如市政配套、資金支持,由此將可能導致大量爛尾樓、不達標樓出現,以目前狀況看,政府不作為。“如果政府不出力,一切就亂糟糟,但一味限制發展又是不明智的,鄧小平都說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于凌罡認為,第一,政府要提供金融支持。第二,政府要履行政策性監管職能。
住房與城鄉建設部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陳淮面對本刊記者的提問,表示“概不表態”,即便以個人立場發言亦欲說還休:“小產權房問題的根本就是你說的土地問題,但土地是國土資源部管,這和建設部沒有關系。我們對這個概不表態。我個人沒法發言,因為到了記者筆下,就是‘建設部誰誰誰說’了,部里有紀律。”
宜疏不宜堵
小產權房惹來眾多爭議,政學兩界對此觀點相斥,較為主流且較為理性的觀點是,適度放開,自由交易,政府則需以服務職能介入。
第九、十、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博士生導師、山東經濟學院教授郭松海已于2008年全國政協會議上遞交有關小產權房合法化提案。在與本刊記者深入交流時,郭松海認為,政府限制既有的小產權房交易,是完全沒有道理的,農民在未曾動用基本農田、而僅在宅基地上興建的房子,無論如何,其交易是正當合理的,而若在其他類型農地上興建的建筑,亦可視情況變通。“城市的土地屬國家所有,農村的土地屬所謂集體所有,根據《物權法》,所有權之間是平等的。房產證上,村集體或鄉集體的公章,理應與國土資源部的公章具備同等的法律效力。”
郭松海認為,對于小產權房,政府該放開就要放開,在條件具備的情況下,小產權房可適當流轉。如城市中低收入家庭,買房子確實是自己住的,就要被允許,從社會保障角度出發,這部分房子的產權理應合法化,但農地上建設的別墅等高檔建筑,不宜輕言合法化,起碼在現階段不宜草率如此。依照郭松海的分析,究竟如何界定中低收入人群、如何界定是否為別墅,確實會給地方政府帶來挑戰。
觀點幾近相似,學者秋風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認為,目前輿論氛圍基本上是支持放開小產權房的,在這一點上,政府也不能不有所忌憚。可以看到,小產權房已趨于合法,而政府當下的做法則是不合理的,整個社會的演變趨勢是,只要合理的,都會變成合法的,而一個不合理的制度,最終是要被改變、甚至取代的。“公有制最終是要被瓦解的,不管是以什么方式。其實大家都已經預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有幾十萬城里人大膽地去郊區買所謂的小產權房。”
被認為是小產權房合法化“最早呼吁者之一”的北京理工大學教授胡星斗,則言辭謹慎,依照他的觀點,如堅持“既往不咎”原則,已建的小產權房是完全可實現合法化的,但對未建、將建的農地建筑,胡星斗未給出對策。“起碼已經建成的小產權房,遲早是要合法化的,除非你能夠證明它哪個方面違反了城鄉建設法規,當然,如果它阻礙了泄洪、破壞了環境,那么即使炸掉也無妨,但其中百分之九十多都要合法化。”
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王建勛博士認為,若農民擁有對土地的所有權,則目前的小產權房便不會成為問題,但共產黨的土地政策在奪得政權前和奪得政權后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曾經承諾的東西并沒有兌現。“在1949年以前甚至到上世紀50年代初,共產黨都答應獲得勝利后將把土地分給農民,讓農民擁有所有權,甚至曾經這樣做了一點點。但隨著農業集體化和社會主義改造,農民的土地所有權又被剝奪了。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天則經濟研究所理事長茅于軾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對中國農村土地制度以及所謂小產權房有一個基本的思路:如果買方和賣方是在自愿平等的基礎上進行交易,而且并不妨礙第三方利益,那么無論是什么大產權還是小產權,都應該允許和放開。為什么界定小產權房就違法?我的觀點是,在當今民主法制的國際大背景下,如果憲法和法律不合事宜,該修改修改,該調整調整,而不是反過來讓它去壓制合理的市場流動。”
畫家村實踐
北京市通州區宋莊鎮小堡村,因自10年前便已吸納大批畫家落戶于此而得以以“畫家村”揚名天下。據本刊記者了解,目前匯聚且長期定居于該村的藝術創作者已超過2000人,而由此帶動的餐飲、娛樂、住宿、畫框制作、美術館建設等諸多產業日漸成熟,單憑該文化創意就已為小堡村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回報,2007年創造產值甚至超過2億元。與之相對應的是,大量外來人口尤以文化領域人士的長期駐足,令本已外化的農地供給制度沖突更為尖銳和公開化,農民與畫家對簿公堂的事情更是鬧得沸沸揚揚。
本刊記者先后多次到畫家村調查采訪,與之前的農民公然賣地略有不同的是,時下的當地農民選擇了頗為統一的長期租賃方式對外招商,租期最長可到50年。記者走訪的大多數農民,普遍都已在自己的宅基地或建設用地上建有多處房產,風格不可謂不現代,且基本為整體出租。依空間造型設計推斷,客戶群主要為當地藝術創作者。在本刊記者采訪的多位畫家中,近八成為承租戶,且以“先租幾年再說”的方式進入該藝術區。
有知情人士告知,目前通過“關系”,可以到小堡村委會買地、自己建房子,有人提到“26萬一畝”、“18萬一畝”的說法。就此,宋莊鎮黨委書記胡介報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反復予以澄清:“我們沒有賣地,都是租地,買地賣地的說法都是一些畫家的口誤。買和租不一樣,國家不許你買賣我看出來了,你老惦記著弄宅基地這事,我告訴你,沒有買宅基地的。這個新聞已經過期了。”對于房屋長期租賃,胡介報表示:“所有的協議都寫明了地上物多少多少,比如正房三間、廂房兩間、院墻如何,協議搞得是相當嚴謹的。”
據本刊記者在宋莊調查了解到的情況,早在10年前便已從農民手中購得土地的畫家,除極少數行諸法律之外,大多數依舊相安無事,甚至有人已購得多處地塊,建成房產,買地賣地已為既成事實,只是名義上是否對外宣稱而已。當下畫家村村委會及當地農民,通過長期租賃的方式,已巧妙繞開了所有權之爭,雖仍存隱憂,但就目前形勢,實現如此過渡,確為不得已而為之。而在實際操作中,可長達50年的租賃土地及房產的操作模式,已與“買賣”在性質上并無太大差異。
胡介報認為,目前包括很多國家政策制定者尚對農村概念不清晰,國家保護耕地18億畝紅線沒錯,但不應以此為理由限制農民對土地的所有權:“農村的土地不單單是由基本農田組成,從歷史到現在,農村土地有幾種類型,一種叫做保命田,種糧食的基本農田,也就是現在國家說的18億畝紅線,可你也得知道,農村的土地可不單純是這18億畝,咱還有一般農田,還有大量的農村宅基地或建設用地可供使用,在過去,這部分地被農民大面積地占用,土地資源極大浪費。”
“如果農村可以集約用地,如果能夠把農村改造好,實現對土地的合理利用,不但基本農田可以得到充分保護,農村集體建設用地和其他的一般用地也可以很好地經營了,但是經營的話你不讓它上市不讓它流轉,誰來投資啊?!你說讓農民自己投資,要是農民能自己投資,他早就建設好了!何必湊合著蓋那幾間小平房啊!就因為沒錢,他需要來自哪怕世界資金的滾動,來幫他發展,和他綁起來一起發展,需要資金的融入。你這里的土地卻不允許上市,那誰還敢投大資啊!他就湊湊活活投點資算了,沒有長遠打算。這樣資金就不能得到高效的運轉,也就不可能有大的產出,因為投入和產出是成正比的。”
據本刊記者了解,宋莊鎮全鎮47個自然村已于2008年全部完成“土地變資本、農民當股東”的所謂股份制改造,相關文件業已公布,但實際功效尚需跟蹤觀察,是否流于一場形式也未為可知。
由政府征地引致且激化的社會沖突在宋莊鎮亦多有發生,就在胡介報接受本刊采訪前數日,記者在這里親眼目睹了來自宋莊鎮邢各莊村的近20名中年婦女圍攻胡介報辦公室的激烈事件。據稱,提前得知消息的胡介報“臨陣脫逃”,并連續兩天“沒敢來上班”。知情人士告知,在此事件發生前不到半月,同樣來自該村的近200位村民圍攻了鎮政府。
本刊記者專程到邢各莊采訪,一位熟知詳情的村民說,當年村委會強行將村民承包土地的“小紅本兒”收回,如拒絕合作,則村民買氣買電、孩子上戶口上學等各種事務村里就都不管了,而且只有收上去“小紅本兒”,農民也才會有補貼。“現在村民的地被征完了,生計出現了問題,補貼太少,原來征去做開發的地,到現在還有很多在那荒著。”
胡介報就此向本刊記者解釋說:“邢各莊是工業區占地,本來是很早的事情了,其實該給村里的錢早就給了村里,而且就業問題該解決的也都解決了,最近他們鬧起來跟土地倒沒什么關系,是個別干部為了權力之爭,拿土地做借口,鼓動一些人來鬧事,并不是征地的問題。征地的事情是很公開的,哪里有兩百人?他那個村一共才多少人?!”
宋莊的地權變革之道值得關注。
私有化激辯
當下地權變革的兩個基本思路,一為“依照憲法、完善集體”,以學者溫鐵軍、李昌平等為代表;一為“地權歸農,土地私有化”,以秦暉等眾多學者為代表。秦暉近年來以“農民地權六論”及“什么是集體”干脆將前者立論的基礎直接否定:“奧斯威辛算不算集體?要這么說,奧斯威辛集中營是最大的集體。集體不集體,本身就是個偽問題。”
憲政學者劉軍寧在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表示,只有地權私有化,農民利益才能得到充分保障,而私有化是任何一個現代民主國家存在的前提與基礎,沒有任何一個民主國家是建立在公有制經濟基礎之上的,若中國進一步推進政治體制改革,首要的一點就是要放開地權,使土地像其他任何財產一樣,進行私有化。“對農民來說,如果土地屬于他本人,他知道怎么去愛惜,而如果土地屬于國家,國家卻不知道怎么去愛惜,不但國家不知道怎么去愛惜,而且貪官還會濫用他們從農民那里奪來的土地,從中牟利,不能充分使用土地,不能體現土地本身的價值。”
劉軍寧認為,在土地私有制的國家里,是根本不存在三農問題的,美國、日本莫不如此,即使日本土地資源這么緊張,都沒有三農問題,而三農問題就是公有制造成的。“集體所有制背后,實際還是國家所有制,這是一個制造腐敗的土地制度,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農民集體,都是政府操辦、黨國一條線的,是政府借以統治農民的工具。中國有真正農民辦的合作社嗎?有真正的農民自治組織嗎?有嗎?”
“能不能私有化與是不是應該私有化不是一碼事。如果不能實現地權私有化,那說明中國目前的政治環境和土地制度本身存在問題,改革的目的就是改掉不合理的東西,土地制度和目前的政治環境都是改革的對象,都是應該被改掉的!”
撇開方法論上的可行性與否,在地權私有化議題之上,中國的政治環境有無松動的可能性?秦暉就此對本刊記者回應說:“我覺得這些東西是根本不必考慮的,我從來不考慮這些問題。我考慮的是,這個事情能不能做。至于當官的做不做,那是他們考慮的事情。”
就地權私有化一說,學者李昌平在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則表示:“很多學者根本就不懂農村,在那里瞎說。一方面要否定集體所有制,一方面又要地權歸農,這不是矛盾嗎?集體所有制本身就是地權歸農啊,為什么現在沒有給農民?因為你否定了集體所有制!你不否定集體所有制,地權就可以歸農!”
依照李昌平的說法,依照憲法精神去完善集體、給集體以其本應擁有的權利,農民便可實現對土地完整的產權,“既然所有制平等,那么就該‘同地、同價、同權’。私有,怎么私有?我想不出怎么去私有。”
秦暉對此毫不客氣地表示:“如果土地都想不出如何去私有,那中國那些企業怎么辦呢?全世界所有的財產當中,能夠且最容易實現公平分割的,就是土地。現在看來,最不公平的私有化,我們中國全部都搞完了,而最可能實現公平的私有化,卻堅決不搞,這叫什么道理?!農村中,包括鄉鎮企業,不都被當官的偷光了嗎?能夠偷的,都偷走了,他們從來就沒有說這些可偷走的東西不可以私有化。土地是明擺著的,光天化日之下,他偷不走,這些土地其實最容易分,但他們卻堅決不分,不分的目的就是,他們想圈占,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老實說,想剝奪農民的權利,什么借口都可以找得出來。”
“什么叫堅持集體?堅持集體就意味著把農民圈起來、不許農民退出。不許農民退出的集體能叫集體嗎?這不就是奧斯威辛嗎!”
三農學者溫鐵軍則極力反對地權歸農的說法,并依據其于印度、拉美的考察,認為私有化會產生大量流民,而農民“無地則反”。就此觀點,秦暉發表長文一一予以否定。
本刊記者多次聯絡溫鐵軍,溫鐵軍表示,他是個調研人員,從不回答未經調查過的問題,該說的都說過了,沒有新的。“你盡管如實寫,就說我拒絕參加此類討論,不回應任何批評!高掛免戰牌。”
與溫鐵軍觀點類似,獨立學者武建東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認為,地權私有化是完全不可能的。“你就不用想了,根本就行不通!如果地權私有化,就得去修憲,一修憲就是一場革命,就是一次社會動蕩,而且修憲不是這么簡單的過程,相當復雜,沒有5-8年是不可能實現的。”
“其實,我并不反對私有,并不反對革命,但我們研究問題,要從最佳的方案入手。”
劉軍寧則認為,從1954年開始,不論中國哪一年的憲法,其本身就是剝奪農民權利、剝奪所有人權利的憲法,中國憲法對人的基本權利沒有承認、沒有保障。“只是在最新的一部憲法里,通過修訂,勉勉強強地寫入了財產權,而且還是加了多重限制,它對人的生命權、自由權都沒有規定,而且對財產權有很大的節制,不承認最重要的財產——土地屬于農民。”
劉軍寧認為,憲法本身就存在問題,如若拿憲法做憑據來論證該不該私有,本身就缺乏邏輯性,“中國的改革開放,無不是在違憲的狀態下進行,是要否定憲法還是要否定改革?”
與學界熱議截然不同,國土資源部、住房與城鄉建設部、農業部等多個部委除卻限制農民對土地的相關權利外,其對制度變革的態度如鐵板一塊、缺乏討論空間。土地制度變革已如箭在弦,私有化大潮自民間而起、洶涌而來,置若罔聞、熟視無睹或極力壓制,絕非理想化操作模式,而以僵化的思路、以“政治正確不正確”來決定是否放開地權,顯然本末倒置,無助于、更將有害于國家進步與人民富足。
放開言論、匯集民情,方法千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