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酒鬼管酒廠,真叫人笑掉大牙!你猜他是誰?
劉復新是誰沒幾個人知道,要問酒長,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了。
劉復新祖上幾代開燒鍋,對酒工藝頗有專長。公私合營時全套人馬轉入大集體,他成了技術骨干。后因故被下放到農村插隊落戶。
劉復新一米八幾的個頭,膀大腰圓,一張國字形的臉上鑲嵌著一雙有神的大眼睛;大嗓門,說話甕聲甕氣的;為人爽朗,與誰都能合得來。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他總是第一個到場幫著忙活,就是視酒如命一天三頓喝,一塊咸菜疙瘩也能啁半瓶。懷里總是揣著酒,隨時隨地咂上一口,看他那香甜勁,真讓人流涎。一次不小心弄灑了點,把他心疼得直跺腳,眾人見了不禁啞然失笑。有回陳老伯留他吃飯滿桌菜肴香氣撲鼻,劉復新見沒有酒,借故走開了,到賣店打了半斤散白燒干拉了。為這事老伯和老伴相互埋怨還爭吵得不可開交。劉復新喝酒成癖,每喝必醉張揚失態。有人給送了個“酒長”雅號。其實背地里都稱“酒鬼”,只是人緣好,當面不好意思叫而已。
有一次,鄰居王大媽家辦喜事,“上停”了,又開始張羅了。其實誰都知道他幾杯酒下肚,帽子戴了摘摘了戴帽舌偏向一方就知道喝大了,便起身挨桌勸酒,這是他的老毛病。他二叔看他過來,急三火四地喝下杯中酒,撂筷剛起身,劉復新一把摁下二叔,舌根發硬結結巴巴地說:“要要溜是……不是?沒……沒門,哥們不夠……不夠……意思。不就……是酒……酒嗎,稀……稀溜溜的,不……塞……牙……不脹肚……肚的怕……怕……什…什么!喝……喝……喝下……這杯……老……老……”他笑笑,“你……你……是……二叔,喝下……你……你可……可以走。”邊說邊要灌,氣得他二叔拿手推,劉復新就勢倒進耳朵里,嬉皮笑臉地說:“這……這地……方好,喝……喝多少都……都不能……醉。”又晃晃蕩蕩地向另一桌走去。氣得他二叔罵罵嘰嘰地回家了。醒酒后劉復新去給二叔請罪,又是點煙又是作揖地賠不是。
就是因為酒,提到酒長大名,兒子處了好幾個女朋友都拜拜了。有時兒子蒙頭蓋臉地生悶氣。老娘說,媳婦勸,嘴上說得挺好,只要喝上了就不服天朝管了。
光陰荏苒,一晃三十多年。人老倍思親回鄉下轉轉。聽說酒鬼當了釀造廠的生產廠長。“真是天大的笑話!世上沒人啦,還不得把廠子喝黃鋪! ”張興譏笑地說,“我得去看看他脖子上掛多大個酒簍子!”
看見張興了,劉復新小跑迎上來,抱住張興不住地拍打后背,親熱得不得了,不住地說:“可見到你啦,可見到你啦……哪股風把你吹來的?”是啊,他倆從小光屁股在一起長大的,從小學到初中都在一個班,張興是團書記他是班長,一直很鐵。這么長時間沒見了,怎能不動情呢!
還沒等進辦公室就亮起大嗓門:“高師傅,貴客來了,多整幾個像樣的菜,嘗嘗咱的紅果藥酒!”張興聽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忙回絕。他倆這么好從來不同桌吃飯,懼怕他勸酒。劉復新看出了張興的顧忌,下意識地正一下帽子,爽快地說:“怕灌酒是不是?早就戒了,不然能叫酒鬼管廠子嗎!只是叫你嘗嘗,只能陪你吃,不能陪你喝,戒到底了!”
“你戒酒?我可沒戒飯!”張興挖苦地回敬了他一句。
劉復新猜出了張興的心事,訕笑了一下,就一本正經地講述起戒酒的經過。“老同學,我在酒上栽了!”他正正帽子停了一下喘口粗氣說:“你走不長時間,在老于家喝得酩酊大醉,還說硬強話,就踉踉蹌蹌地往回走。摔倒在冰上睡著了,三九天嘎嘎冷,不怕你笑話,尿了!棉褲凍在冰上也不知道,不是你侄找人抬回去,你今天就見不到我了。”
劉復新點燃一支煙用懊悔的眼神瞅著張興,抽了好一陣子,才心情沉重地接著說下去。更慘的一次是他二叔出殯的頭天晚上,本來心情不好不該喝,可聞到酒香饞蟲就上來了。本想少喝點解解渴,哪知喝上了嘴就沒有把門的了,一杯接一杯喝個沒完沒了,大伙看到劉復新又云苫霧罩地張羅把帽子在桌上摔幾下又歪戴上了,知道又“上停”了。都知道劉復新喝酒的毛病,在白事情場合鬧騰有失體統。不如將計就計來個痛快,別叫他瞎胡來。于是幾個能喝的過來干杯,劉復新更沒有深淺,一時興起抓起一瓶一仰脖“豎”了下去,喝酒不吃菜醉得快,真就光喝酒了,打一個嗝往上撞,頭重腳輕地晃蕩起來,覺得不好得快走,順手又抓起一瓶東倒西歪地邊走邊吹“喇叭”,跌跌撞撞地挨到家,突然眼前一陣漆黑,感到天旋地轉,他媽的,天黑得真早,想劃根火柴照照,誰知手也不聽使喚,一盒火柴“忽啦”一下全著了,氣得撇出老遠。招呼老婆開門一個趔趄栽倒門里,老婆拽起來就是一個通天炮,上炕倒頭便睡了。
誰知這一拳打得老婆鼻口躥血,老娘忙捂她鼻子去打滴流了。
“不好啦,老劉家苞米稈碼子著火了!……”有人扯著嗓子喊,“快來救火啊!……”遠遠看見一片火海,照得滿天通紅,火借風威,風助火勢,越燒越旺,嗆得人喘不過氣來,兩千多捆秸子著起來哪個敢救!“快保房子,草最容易烤著!”“快把被蘸上水捂前坡!……”慌亂中有人在喊著。人們七手八腳地忙活了大半夜,總算平息了,保住了房子也撲滅了余火。
她娘倆相抱大哭。再看看劉復新鼾聲如雷,睡得像死狗一樣。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
劉復新蹲在灰燼旁邊,看著一片狼藉的場面雙手抱頭落下悔恨的眼淚。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沒到傷心處!他當著老娘、老婆、孩子,當著眾親鄰的面發誓:“你們都聽著,我劉復新,不,劉酒鬼,從今兒起,再喝一口酒就不是我爹娘養的,就是烏龜王八蛋!”說著進屋去把所有的酒和酒瓶子摔個稀巴爛!同時順手扔了帽子——人們再沒發現他的那頂帽子。
劉復新仿佛回到了當年,眼里噙著淚聲音低沉而沙啞。他的頭發花白了大半,瘦削的臉上爬滿了核桃紋,人顯得老相許多,與城里同齡人比相差十多歲,但兩眼有光,還是神氣十足。
說起劉復新戒酒是反反復復還出過洋相呢!
下放后,農村收入低。一家人填飽肚子都難,哪還有酒錢?決心戒酒。可農村不比城鎮,干一天活腰酸背痛,若喝上二兩能解解乏。再加上生活環境的改變只有借酒澆愁。 恰巧劉復新的大表哥來了,他也是個酒包:老弟別跟自己過不去,喝點解解悶兒!于是又喝上了。
喝酒尿褲子丟人現眼,還差點把小命搭上何苦呢。戒酒!親戚朋友都在勸應該戒酒。劉復新平生惟一的嗜好就是酒。大概是愛屋及烏吧,下放到農村,別的東西沒帶多少,可積攢的酒瓶子卻一個也沒扔,十幾平的寢室里,凡是能擺的全擺上了,雖說是空瓶子,瞅著它總是眉開眼笑的別提多開心了。要戒酒了,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搬到廈子里。生怕勾起酒癮。第一天挺過去了,到第二天晌飯時從懷里掏出一個空瓶子嘴對嘴地空咂了幾口,又揣到懷里才吃飯。老婆笑著指指劉復新的鼻子:真丟人!逗得全家人都笑了。晚飯時又重復了晌午的動作,全家人又大笑。睡覺時把空瓶摟進被窩,老婆笑著掐了劉復新一下,“還能饞掉牙,丟八輩人啦!”劉復新沒笑也沒說什么。三天頭上劉復新渾身發軟,像大病一樣躺在炕上不起床。這一天沒吃沒喝也沒話。半夜里老婆突然醒來聽到屋地有聲音又有酒味。點上燈才看清楚劉復新把瓶喝酒——不是喝簡直是往嘴里倒,見底了還用舌頭舔幾下,問話也不回答。上炕就打起呼嚕睡著了。第二天再問他,他說沒那回事。接連幾天晚上都是這樣,有人說劉復新得了夜游癥。
這病人像醒時一樣在活動,有的出走多時,有的還干一氣活回頭又睡了,醒后什么也記不起來……劉復新喝酒出走,肯定出危險……唬得全家都說別戒了,其實這是劉復新饞酒饞出的鬼花招,于是又心安理得地喝下去,喝得比以前還兇。
已經成癖的劉復新又戒酒了,有誰會相信呢?
他正正帽子頗有感觸地說:老同學,戒酒的日子真難熬啊!整天水不思飯不想,看什么都不順眼,腦子里總是莫名其妙地縈繞著酒、酒……連做夢也在豪飲,怎么喝也不見濕土。一聞到酒味就流哈喇子,真正體驗到‘垂涎三尺’這個詞的深刻含義了。老婆見我饞成這個樣子,心疼地對老娘說:“要不給他少弄點,這樣下去身子垮了怎么辦?”“別可憐他死不了!”老娘嘴是這么說,卻背過臉去匆匆進了里屋,老婆的嘴角也流進了苦澀的淚水。
往常街坊鄰居有個大事小情的,劉復新總是第一個到場又是最后一個離去。如今他戒酒了,誰家有事他也不能捧場了,叫家里人去,他自己在家蒙頭蓋臉地睡。可怎么也睡不著。老婆給做的平時最愛吃的飯菜,一口也吃不下去,還無端地發脾氣 了好幾回。索性打酒去。走著走著停下了,“誓言是自己親口喊出來的,還能當屁放!”折身又回來了。不行,不死就喝!不行,還得戒掉!是喝?是戒?把劉復新折騰得瘦了許多,終于頂住了。就這樣硬挺著一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了,總算熬出頭了。再見酒也不饞了,但也不煩惡。吃飯也香了,也能吃了,精神頭也足了,干活也有勁了。
這回鎮上的老酒廠要重新開張,到處物色技術人才,劉復新就毛遂自薦,通過答辯被錄用了,還委任為生產廠長兼技術員。為了挽回影響不負眾望,知道僅靠原有的那點本事不行,就偷偷地自費去了中科院向專家學習,探討釀酒新工藝,打出新品牌。多日不見人們發現劉復新又戴上一頂新帽子。
對劉復新的重新錄用,眾人議論紛紛。在開業那天,劉復新在發言中表示,他要喝廠里一滴酒就割他舌頭!四年來,什么流子酒、勾兌酒、曲酒、老窖酒……什么高度酒、低度酒、果酒、藥酒,真就滴酒不沾。就是主打品牌“紅果藥酒”,只是品嘗一下口感就吐了,徹底在實現自己的承諾。他不無感慨地說:“老同學,人無鋼骨立身不牢。沒有恒心就干不了事業! ”劉復新嘆口氣接著說:“當初在縣酒廠要不是喝酒誤事哪能下放!今天不也和你一樣養老了。”
聽了他的話很受震動,是同情是慨嘆說不清楚。
一會兒你品嘗一下“紅果藥酒”,它能開脾健胃,常喝還能延年益壽呢!現在東北各大商場都有銷售,產品供不應求。劉復新自信地接著說:“待兩天中科院的張教授帶考察團來進一步強化產品工藝,再加入人參、鹿茸、蟲草什么的名貴中藥,擴大生產規模,多打出新品牌,目標打入國內各大超市,爭取打入國際市場,老同學你說可以吧!”
張興興奮地拍拍他的肩膀,“那是一定,一定的!沒想到你這個酒鬼,不,你這個酒長真是名副其實了,浪子回頭……”
劉復新打斷張興的話,語重心長地說:“老同學,你想人生能有幾回搏!這最后一次機遇,還能吊兒郎當嗎?”
又一次雙手習慣地正正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