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偏見和地域歧視：貴州意象的歷史地理考察

摘要：歷史上地域性的成語或諺語丑化了貴州意象，其族群偏見和地域歧視的負面效應影響至今。族群偏見和地域歧視源于族群文化和地域經濟的差異。從歷史地理角度看，貴州意象的形成過程和原因不僅與歷史上的族群歧視和文化差異有關，也與歷史時期形成的區域經濟差異和生態條件惡化密切相聯。

關鍵詞：族群偏見 地域歧視 貴州意象

地方意象是指人們親歷或接觸有關媒體而形成的對于某個地方的心象，隱含著人們對這一地域的文化感知。歷史上對貴州地區“西南夷”的族群形象的模塑，是歷史時期貴州的意象的集中體現，反映了域外人對貴州的看法，即族群偏見和地域歧視。地域歧視的現象由來已久。它是中外歷史上普遍存在的社會文化現象。目前的地域歧視中，最明顯的是對河南人和貴州人的歧視。河南人曾有輝煌的歷史，歷史上曾以河南人為榮，而對河南人的歧視則是近年來的社會現象，但域外人對貴州的歧視有悠久的歷史。因此，本文側重從歷史地理的角度，對歷史時期的域外人的貴州意象進行考察，力圖探討貴州歧視形成的過程和原因。

一

在信息閉塞的古代社會中，一個地方意象的塑造主要靠流傳甚廣的文學作品。一些成語或諺語充當媒介工具，宣傳地方形象，使人們產生難以磨滅的印象。我國的成語或諺語中，有些是同地域有關的，且流傳甚廣。如“夜郎自大”、“黔驢技窮”等成語以及“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不起早，不吃飽，不洗澡”等諺語，在歷史上對貴州意象的塑造影響很大。

1、“夜郎自大”與秦漢時期的貴州意象

“夜郎自大”屬漢語圈認知率最高的一類成語，很多人正是通過這個成語知道古代西南曾經有一個夜郎國。但這成語其實是一段誤讀的歷史，并使貴州長期蒙冤。夜郎自大故事首見于司馬遷的《史記》。據《史記·西南夷列傳》記載：“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以及“西南夷君長以百數，獨夜郎、滇受王印”。大約戰國時代，夜郎已是雄踞西南的一個少數民族君長國。漢武帝開發西南夷后，為尋找通往身毒(今印度)的通道，于公元前122年派遣使者到達今云南的滇國，再無法西進。逗留期間，滇王問漢使：“漢孰與我大?”后來漢使返長安時經過夜郎，夜郎王也發出了“漢孰與我大”的問話。于是這段很平常的故事后來便演變成家喻戶曉的成語，丑化了貴州意象?！耙估勺源蟆痹谇宕男≌f中頻繁出現，這譏諷妄自尊大者的成語典故，至遲清代己廣為流行。其實，“漢孰與我大”的專利本應屬滇王，后“夜郎自大”的帽子戴在夜郎人頭上，而且即使是夜郎首先自大，夜郎也不完全是指今貴州。夜郎國，包括今貴州畢節、安順、興義、六盤水地區、云南昭通、曲靖，四川宜賓及廣西凌云一帶。因此，“夜郎自大”的笑話是一段誤讀的歷史，對于貴州而言真是有點冤。

“夜郎自大”的記載反映了司馬遷的民族觀。司馬遷的民族地理思想深受孟子“用夏制夷”思想的影響，時代性與局限性都是顯而易見的。漢代形成了鮮明區域特征的西南民族地理觀念，司馬遷是先秦兩漢西南民族地理觀形成的奠基人。記夜郎王坐井觀天的自大笑話，即表明了司馬遷對西南少數民族實質上仍抱歧視態度的。對西南夷的嘲諷，是司馬遷民族觀的體現。

2、“黔驢枝窮”與唐宋時期的貴州意象

由于社會形勢的變化，唐代的民族觀念在前后期有很大的差別。前期強調華夷不分，后期則是主張華夷之辨。華夷有別的觀念，成為唐后期社會的主流思潮。唐宋時期，總體上說“華夷之辨”民族觀念然占有主導地位。這就是柳宗元寫《三戒·黔之驢》的文化背景。

在唐代文學中驢為貪婪和愚蠢的象征，黔驢是十分成功的藝術形象。黔驢與中外固有的驢形象不同，它呈現出明顯的異域文化情調。唐代后期古文運動的倡導者柳宗元寫了《三戒·黔之驢》，寓指驢的愚鈍，它產生后，到宋代“黔驢技窮”就得到歷史公認，其后歷元明清，“黔驢技窮”成為中國眾所周知的文學典故。“黔驢技窮”表明唐代對西南夷異文化的歧視，是唐后期社會“華夷有別”民族觀的體現。

柳宗元的“黔之驢”，實際上是“好事者船載以入”，是舶來品，并不是貴州土產，而且其中的“黔”也并不指今貴州，而是泛指黔中道。貴州轄區在戰國為楚國黔中和且蘭、夜郎地，東北部秦時屬黔中郡，在唐代貴州大部分屬黔中道。《新唐書·地理志》載唐代在今重慶彭水設置黔中道。彭水是古黔中的政治中心，彭水郁山被認為是《黔之驢》故事的發源地。因此，“黔”指的是在今重慶市彭水。宋代今貴陽設矩州，因當地語音“貴”“矩”難分，故也寫作“貴州”。元初正式命名為貴州，明設貴州布政使司，簡稱“貴”或“黔”。因此，《黔之驢》本與貴州無關。但自此后，就把這頭笨拙的黔驢栽到貴州頭上，因此，“黔驢技窮”也是對貴州的誤讀。

打上地域烙印的“夜郎自大”和“黔驢技窮”這兩個成語意象中所隱含的歷史真意，是對貴州意象最深刻的譏諷，以至作為成語在漢文化圈內持久而廣泛地使用。當人們對這兩個成語進行反思時候，發現這是域外人強加給貴州的歷史誤會，使貴州蒙冤二千多年。

3、“三無”、“三不”與明清以來的貴州意象

如果說唐宋以前貴州意象是偏見，則明清以來的貴州意象明顯是歧視。偏見不同于歧視，偏見是片面的對異民族文化的錯誤知識，而歧視是對異民族文化的貶低與不尊重。由于司馬遷和柳宗元兩人都沒有到過今貴州考察，“夜郎自大”和“黔驢技窮”這兩個成語中的貴州是泛指，不一定是今天的貴州，它們反映的貴州意象完全是域外人的誤讀，使域外人對貴州產生偏見，并具有歷史慣性。因而，“夜郎自大”和“黔驢技窮”的說法，都有誣蔑貴州人和以訛傳訛之嫌。明清以來大量文人因宦或因商到過貴州，留下大量的有關貴州意象的詩文。這些文人多次引用民間諺語似乎告訴我們一個真實的貴州意象，那就是由于地域差異強化了域外人對貴州的地域歧視，因而明清以來的民間諺語對貴州意象的丑化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3.1 “三無”中的貴州意象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的說法較早見于明代王士性的《廣志繹》中，原文為“天無三日晴，地無三日平”。可見早在明代這諺語已很流行。后來的方志又增加了“人無三分銀”的說法。于是便有專指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的“三無”諺語。這“三無”諺語曾經在中學地理課本上出現，因而家喻戶曉，影響深遠。

“天無三日晴”是說貴州多陰雨天。貴州大部分地區，年雨日150天以上。貴州是全國全年陰天日數最多的省份，一年中陰天日數在200天以上，是全國陰雨天最多、氣候最潮濕的地區之一。“地無三里平”指貴州地形崎嶇。貴州是名副其實的“山國”，是全國唯一沒有平原支撐的內陸山區省份。境內高原、丘陵和山地占據了全省面積的97％，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說法。地形條件嚴重制約了貴州經濟的發展，也造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封閉狀態?！叭藷o三分銀”是說貴州的貧困落后。受各方面條件限制，古往今來貴州一直處于貧困狀態之中。1990年代中期，中國科學院國情分析小組成員胡鞍鋼博士對改革10余年來東西部發展差距進一步拉大的狀況加以考察分析，提出了作為極貧典型的“貴州現象”問題。“人無三分銀”的貴州現象是中國最突出的欠發達現象，其基本特征是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水平過低。在中國已經進入工業化進程的發展期之際，貴州還停留在工業化的起步階段。當其他地區已經完成“原始積累”，貴州大范圍的工業化才剛剛開始，由貴州人組成的“民工潮”也才剛剛開始向外涌動。這成了貴州人被歧視的現實依據。

因此，正是因為“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這句長期廣為流傳的順口溜，使許許多多從未到過貴州的人對貴州產生了惡劣的印象：偏僻、閉塞、貧窮。時至今日，它仍如無形的枷鎖纏繞著貴州人。

3.2 “三不”中的貴州意象

從自然條件看，貴州地處低緯度，屬熱帶和亞熱帶氣候區，雨量多，氣溫高，加上森林遍布，荊棘叢生，層巒疊嶂，地多瘴病和瘴氣，被中原人視為畏途的蠻荒之地。貴州是我國少數民族的主要聚居區，也是歷史上瘴氣與瘴病的主要分布地區。歷史上瘴病和瘴氣是貴州醒目的生態地理現象。從有關瘴氣與瘴病的話語分析看，瘴與蠻始終聯系在一起，如“蠻瘴之地”、“蠻煙瘴?！?、“蠻云瘴雨”、“蠻嶺瘴煙”等等。貴州省以東部山區、西部鄰近云南、南部近廣西的山地和北部遵義等地為瘴病流行區。如苗疆地區“地多瘴癘，夏秋為甚，霾霧沉朦，即天氣晴明亦須巳、午乃見天日，感其氣者多患瘧痢”。為避瘴氣，貴州民間流行許多諺語。如“不起早，不吃飽，不洗澡”之說；或說“勿起早，勿食飽，勿脫襖，勿洗澡”；或說“不吃飽，不脫襖，不起早”的“三不主義”?！叭弧敝f表明貴州人為避瘴氣有明顯的暮氣意識。正如藍勇指出，真正盆地意識濃烈的是長期居住在云貴高原的居民，歷史上的文人稱其為暮氣。這難免給域外人留下的印象是貴州人懶散、邋遢，毫無朝氣。

總之，以上成語或諺語說明歷史上貴州意象特點是自大、愚蠢、貧窮、懶散、偏僻，是“蠻夷”之地，因而成了歷代流放的主要地區。在歷史上，貴州一直被稱為“煙瘴之地”、“蠻夷之邦”，是“貶官”流放的地方。瘴癘是中國古代流寓至貴州的貶官筆下一個長盛不衰的話題。隋唐以來貴州就成為了貶斥重臣和流放罪人的處所。如唐代黔中道是僅次于嶺南道的又一個重要流放地。據統計流入黔中道者共有27人，約占唐代流入總數的13％。如唐代詩人王昌齡晚年被貶至龍標(今錦屏)，劉禹錫本也要被貶至播州(今遵義)；宋朝黃庭堅、明朝的鄒元標、王陽明等都被貶貴州。自秦至清，流放到今貴州的文臣武將大多抑郁老病而死?？v有遇赦生還或刑滿回歸者，逆境中的他們對貴州充滿了恐懼與憂傷。歷代文人的筆下，貴州都沒有好意象，視夜郎故地為畏途，因此很易產生世俗偏見。柳宗元貶永州，仍致力于政教，而當其聽說好友劉禹錫要貶官到播州(今遵義)時，柳宗元竟嘆息：“播州非人所居”。被貶到貴州龍陽(今修文縣)的王陽明本人則在其著名的《癱旅文》中以歌慨嘆：“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游子懷鄉兮，莫知西東?！痹诹谠热说难劾?，貴州不過為“地多瘴癘”的蠻荒之地，大大貶低或丑化了貴州的形象。由于貴州地處“蠻夷”，尚屬未開化之地，貴州存在許多官員拒任的現象。如“貴州游宦之難，則又有甚焉，蓋其所治者，蠻夷也。縱得其人，亦往往難之守，令以下授之官而不赴者十七八也”。同時，明代后期，蠱毒逐漸被視為包括貴州在內的西南地區少數民族聚居區特有陋習。它體現了主流文化對非主流文化的地域歧視。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外地人對貴州的了解往往來自傳聞或文字記載，而傳聞經附會后，那些貴州土著養蠱的怪事讓人深信不疑，以至半個世紀前還有人認為貴州人長有尾巴。

正因為貴州意象被有意地丑化和渲染，漢族移民人貴州以高傲的姿態藐視土著文化，有意識疏離本土，對貴州本土缺乏認同意識，以至形成許多文化孤島。明清時期貴州的漢族移民集團，直到今天，雖然已經移民貴州10余代，完全是土生土長的貴州人，有的近百年未回過原籍，連原籍是什么樣都不了解，但仍恥于稱自己為貴州人，典型的如屯堡人。

二

地域歧視是由地域文化差異、經濟發展不平衡等因素引發的一種刻板、片面的觀念和錯誤的傾向。地域歧視產生的前提是地域差異，除了經濟方面的差異外，更多的是以文化方面差異為主。歷史上貴州意象的形成與地區間的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有著密切的關系，而且有深刻的歷史地理原因。

1、歷史上的族群歧視和文化差異

丑化與歧視是人類社會中存在的最原始、最丑陋的劣根性。地域歧視是由地域文化差異、經濟發展不平衡等因素引發的一種“社會刻板印象”的觀念和錯誤的傾向。所謂“社會刻板印象”，指的是對某一類人持有一套固定的看法(通常帶有片面、負面的色彩)，并以此作為參照，主觀認為這類人所有成員都符合這種看法。“社會刻板印象”表現在民族形象的模塑方面，生動地再現了歷史時期的民族觀。在民族形象的模塑中，一些根深蒂固的成見往往流傳在人的意念或記憶中，先入為主地影響了我們的判斷。人們常沿用一些廣泛流傳但未經深思熟慮或考證的推論或偏見以描述他人，或把某民族的人都歸類成某一典型而不自覺。在民族歧視的陰影中，歷史時期對“西南夷”的民族形象的模塑，對貴州意象的負面影響很大。

從漢文化的形成過程看，漢文化的正統觀念產生于先秦時期，其思想基礎是基于中原優越論的五方觀。在此基礎上，結合民族觀中“尊夏攘夷”、“內諸夏而外夷狄”的核心特質，先秦時期開始形成文化正統觀念，如所謂五服制度其實質是基于五方觀念基礎上的民族觀。按照我國最古老的地理著作《尚書·禹貢》以距王都中心的遠近，把全國分為“甸服”、“侯服”、“綏服”、“要服”和“荒服”五個區域。今貴州地區在古代便屬于“要服”和“荒服”的范疇。因此，北宋年間，當統治今貴陽一帶的土著首領普貴向朝廷表示歸附時，宋太祖“唯爾貴州，遠在要荒”的話語透露其高傲的姿態著實讓貴州人心寒。先秦以來強調“華夷之辨”，有明顯的以文化論夷夏的傾向，以“中國”為中心，以“華夏”為至尊，揚“夏”貶“夷”的民族觀，對“四夷”民族文化習俗抱歧視態度，這種自尊自大、自我為中心的文化心態，成為民族歧視思想的根源。

從文化學的角度看，以蠻瘴之地來塑造貴州的意象，是歷代統治者歧視邊遠地區的少數民族的慣用伎倆。貴州是瘴氣集中地區，歷代文人對貴州瘴氣的過分渲染，在心理上進一步形成了對貴州的恐怖看法。這是貴州地區在唐代以后流放人員增多的緣故。事實上，瘴氣與瘴病的分布始終追逐著少數民族尤其是南方少數民族的足跡。正如張文指出，從文化學角度看，所謂的瘴氣與瘴病更多地是一種文化概念，是中原華夏文明對南方及其族群的話語歧視。瘴氣與瘴病主要指向南方及西南地區，原因在于以漢文化為主體的中原政權在五方觀及民族觀支配下對南方的地理特征與族群特性的偏離認識，顯示了以中原漢文化為中心的華夏文明對異域和異族的看法。即瘴氣與瘴病是建立在中原華夏文明正統觀基礎上的對異域及其族群的偏見和歧視，是中原漢文化對異域與異族進行心理貶低的集體無意識行為。對瘴癘的認識過程其實是中原正統文化對邊緣文化偏見的產生、發展及消亡的過程。

幾乎任何一種文化都會根據自身需要對異域及其文化進行正面的或反面的“形象模塑”。歷代中原文化中心論者過分渲染邊緣地區的瘴癘以模塑族群形象或塑造地區意象。正如張文指出，漢族長期的文化優勢意識幾乎必然會導致對異域及其族群的貶低性的“形象模塑”。就中國歷史上的族群形象而言，以中原漢文化為代表的主流文化對于周邊其他族群的形象模塑的出發點是以中原漢地與漢文化為基點的。從心理學角度看，主流文化對少數族群的形象模塑是一種建立在文化優勢意識基礎上，對異域或異族進行心理貶低的集體無意識行為。中國古代對周邊不同族群的形象的模塑大體上以貶低性為主。因此，“夜郎自大”和“黔驢技窮”兩個成語以及“三不”諺語中貴州意象的塑造，是古代中國長期的文化優勢意識對南夷地區眾多族群貶低性的形象模塑，也是中原正統文化對邊緣地區民族文化產生族群偏見和地域歧視的結果。正如張新民指出，歷代文獻中有關貴州及其他邊地民族的系統記載，大多為“文明人”對“野蠻人”居高臨下觀察心態的符號外化。

其實，一個地區的意象符號源于其地域特色文化。貴州歷代移民對貴州土著文化缺乏認同感，盡可能保留故土的傳統文化，以致貴州有眾多的文化孤島，典型的如屯堡文化；又因地形崎嶇封閉各民族長期恪守自己的文化傳統，使本土文化與外來移民文化難以真正融合，因此，貴州至今還未形成鮮明特色的地域文化。無鮮明特色的貴州地域文化以及非主流文化地位導致貴州意象長期處于弱勢地位；從文化生態環境看，弱勢文化總是難免受歧視和排斥。

2、歷史上形成的區域經濟差異

從中外歷史上的經驗來看，地域歧視就是基于地域差異而形成的一種“區別對待”。這種地域差異，不僅有地理條件方面的現實原因，也與歷史上長期形成的制度政策和區域差異密切相關。

貴州的貧窮既有現實原因，而且有深刻的歷史背景。貴州建省始于明朝永樂11年，是當時13個行省中最窮的一個。明代在貴州建省目的是以防滇患為主，其主要原因是出于貴州的地理位置有重要的軍事意義，開發貴州并不是明代政府建省的本意。為此，明政府動用中央行政命令手段，從川、滇及湖廣等省的邊緣地帶各劃一塊，拼成貴州。這些邊緣地帶貧窮落后，這就注定貴州的發展先天不足。因此，中央政府在采用軍屯、民屯同時，主要采用國庫補貼辦法來維系開支，力求政治穩定及軍事戍邊。事實上，自建省以來，貴州財賦名列全國倒數第一?！疤煜掠胁颊臼腥?，而貴州為最后，故財賦所出不能當中原一大郡，諸所應用大半仰給于川湖”。到了清朝，貴州又是最窮省之一。從建省到清王朝滅亡的500多年間，貴州財政從未自給。由于封建中央王朝對貴州的重視并不著眼于貴州的經濟社會發展，而是著重于軍事、政治的考慮，一旦軍事、政治目標實現，對貴州的關注也就隨之減弱。貴州也終究沒有改變其邊緣的地位。貴州作為冷兵器時代戰爭的產物，其出身的先天不足，決定了貴州地域形象的弱勢地位。

貴州長期的貧困也緣于生態貧困，這種生態貧困有深刻的歷史原因。貴州喀斯特地貌廣布，石漠化問題日益嚴重。據統計，貴州省被石漠化的土地面積達35920平方公里，占貴州省國土總面積的20.39％，而且土地石漠化正以每年900平方公里的速度擴展。在這些縣市石漠化與貧窮緊緊相連。凡石漠化嚴重的地方，都是全省最貧困的地方。特殊的喀斯特地理特征是貴州成為“石漠化”危害最為嚴重的省份的主要原因之一。水土資源不斷流失后呈現的“石漠化”現象，不僅惡化了農業生產條件和生態環境，而且將使群眾失去賴以生存的基本條件，許多地方不得不考慮“生態移民”。據調查統計，貴州全省喀斯特石漠化山區由于生態惡化已不具備生存條件，人地矛盾日益突出，許多人被迫離家出走，到外面打工，他們活躍在各大城市從事臟活、粗活。由于這些城市邊緣人人數眾多，為人所注意，他們便成了貴州的“形象大使”，這是域外人歧視貴州的現實原因。其實，石漠化問題也有歷史上的原因。古代貴州有豐富的森林資源，但由于歷史上的掠奪性開發，尤其是明清統治者的特殊需要，在貴州大量采辦皇木，導致貴州原始森林的破壞。明清時期貴州移民人口的大量增加，山地的過度墾殖使生態環境惡化。雍正時期對貴州的開發也就成為貴州石漠化人文因素介入的起點。貴州石漠化最嚴重的安順地區、黔西南地區和畢節地區，在明代曾是植被良好，清代以來才陸續遭破壞，生態環境惡化。如《大定縣志》“大定僻處西南深林巨箐之處也，迨后居民漸多。斬伐日甚，山林樹所存者幾希”；畢節縣長慶山“遙望遠峰，不啻萬笏來朝，極其森秀”，蟠龍山“遠望萬山蒼翠，林木迷離”。平縣紫云山“山深林密，樵徑難通”，回龍山“林木蓊翳”，伐木山“山高而廣，林深木蔚，斧聲終日不絕。今皆墾種包谷，不聞叮叮之聲，蓋十數年于茲矣”。貞豐的煙山“山箐多，民爨咸資林木，近則人煙盛，樵采難洽”。因此，貴州歷史時期早已存在石漠化的現象。雍正王朝大力開發貴州，貴州的人口和土地數字在此時期都經歷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飛躍，加上在貴州西部、西北及南部等地開礦，使得這些生態脆弱地帶遭受了史無前例的破壞。歷史時期的掠奪性開發迫使今天許多人被迫離鄉背井，其教訓非常慘重。

責任編輯：龍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