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凱恩斯在《通論》結尾寫下了這樣的句子,“不論早晚,不論好壞,危險的東西不是既得利益,而是思想”。
從此,再也沒有凱恩斯一樣的有思想力的經濟學大師。作為宏觀經濟學的創始人,1936年以后的經濟史,要么是凱恩斯的,要么是反凱恩斯的,沒有其他。
近日,國務院“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一攬子推出十項拉抬內需措施,宏觀政策也重新定調,實行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到2010年底要拉動投資4萬億。
而去年此時,通脹壓力還步步緊逼,貨幣政策溫和轉向從緊;今年6月,中央和國務院將“雙防目標”改為“一保一控”;到了9月底10月初,美國金融風暴升級,全球經濟衰退,國內投資情緒驟冷。在此趨勢形成之初,不果斷推出財政刺激,難以扭轉危局。
事實表明,在出現標準的“凱恩斯式”危機時,中國的應對之道也是標準的“凱恩斯式”的:當民間投資的“動物精神”突然消退之時,寬松的貨幣政策是必須的,但也是不充分的,保證總需求的只能是政府支出。此時的政府支出不僅能穩住總需求,也是拉動民間投資回暖的興奮劑。
信用和信心都重要,但凱恩斯相信信心更重要,沒有信心,就會有“流動性陷阱”,再多貨幣也沒用;而溫家寶總理在對美國人“喊話”時,說得也是“信心比貨幣、黃金還重要”。
要挽回信心,非興奮劑不可。本周,溫總理又指出了“十條措施”的意義,要求“出手要快,出拳要重,措施要準,工作要實”。
這又是標準的“凱恩斯式”的,一切都如應對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一樣。能有領先的判斷,是因為抓住了中國式宏觀調控背后的主流思潮:在中國這樣一個轉軌經濟國家,更實用的凱恩斯式“反周期”調控是必然的選擇。
準確講,中國的宏調是實用主義的,這種實用主義和凱恩斯的哲學不謀而合,在凱恩斯那里,經濟學“是一種方法,而不是一種教條,是一種思想工具,一種幫助其擁有者得出正確結論的思考工具”。
“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中國30年的改革開放,就是摸著石頭過河;沒有實用主義,一切都追求理想主義,就沒有今天。
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賓塞曾這樣分析:中國避免了犯下一個本來很容易犯下且后果嚴重的錯誤,就是簡單地拿新獲得的關于世界其他地方成熟市場經濟體的理論知識,不做調整地將其應用到自己的經濟之中,相反,中國所做的是將理論和國際案例研究中得出的教訓結合在一起。
斯賓塞的分析抓住了要害,但也并非意味著中國經濟政策的每一步都那么到位,因為實用主義的過程本身存在著一個試錯的成分,尤其在中國的外部環境里主流思潮還是“一味防通脹”的貨幣主義的時候。
在西方目前的思潮中,凱恩斯并不是主流,主流的是新古典經濟學、甚至是市場原教旨主義,加上貨幣主義者。他們相信市場,不相信政府;他們承認市場可能犯錯,但是更擔心政府犯錯。
可是實用主義的哲學告訴我們,市場和政府都會犯錯,如果死抱著鐘擺的一端不放,當鐘擺遠遠偏到另一端時,我們就會犯更大的錯誤。如果我們都已承認市場已經發生了重大錯誤,就不能再等待著市場自己扭轉,因為我們沒有時間去等待,因為“從長期來講,我們都死了”。
其實每一種思潮的流行,都是因為針對了當時最重要的問題。凱恩斯主義的興起,是因為解釋了那個年代的大蕭條;貨幣主義的興起,是因為解釋了另一個時代的惡性通貨膨脹。
問題不一樣,解決問題的辦法就不一樣,不能主次不分,死守一端。在兩者之間尋找平衡,才是宏觀調控的藝術。去年通脹是個大問題,國內就是貨幣主義思潮當道;今年GDP是個大問題,就是凱恩斯主義當道。
這個轉變過程,思考了大半年,花費了一整年。如果可以更早意識到“我們都是思潮的俘虜”,更加實事求是地面對問題,轉變的過程會更快、更有效,也就會少犯一些可能的矯枉過正的錯誤。
當年美國的克林頓喊出,“笨蛋,重要的是經濟”,其實,更重要的是思潮,左右經濟政策的是背后的思潮。我們都是思潮的俘虜,當我們給自己貼上“凱恩斯主義者“或”貨幣主義者”的標簽時,危險就隱藏其間。凱恩斯是一個“凱恩斯主義者”嗎,也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