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斗酒詩百篇”這樣膾炙人口的句子,相信人人都耳熟能詳。由此可見,詩即酒,酒即詩。這是詩人的雅境,是“人詩棲居于大地上”的極境,和生命的惰韻蒸發了、升華了,如酒坊上空的裊裊霧氣,人的一切活動就都充滿了恬適的詩意。
然而,酒,充滿著歡樂,充滿著喜慶,充滿著矛盾,充滿著沖突,充滿著戲劇性,也充滿了辯證法。由是觀之,它遠勝煙和茶,它之所以臧之者有之,否之者有之,愛之者有之,厭之者亦有之,不僅因其味其性,更因為從中可見人生,可見人性,可見人心,而飲酒的感覺,自然也就因事而異,歷為而異,因心而異了。正所謂:聞香識女人,品酒辨丈夫。
放量開懷——為豪情飲
此類飲酒者多為性情中人,有酒的時候,一二知己、三五良朋最是得心,飲杯中之物,釋胸中塊壘,書生意氣,孺子情懷,丈夫豪情,坦坦蕩蕩。此時,非暢飲無以淋漓盡興,無以遣此郁結。
他的酒量也許不是太大,但他的性情絕對是豪情萬丈型的。如果在酒宴上,有了他,會使整個氛圍洋溢在一片歡歌笑語、激情滿懷中。如遇強手,他往往毫無懼色,圖的是一個痛快,酒逢知己一般,兩杯酒猛吞,以壯行色,雖然難免頭腦發熱,眼睛發紅,身子發燒,腳跟發軟,但多了幾分英氣,增了幾分骨氣,壯了幾分膽氣,更重要的是增添了為人處世的人格魅力。若遇弱者,他則會如“憐香惜玉”一般,以勸對方喝好不喝醉為前提,盡情開懷,若遇酒友以強欺弱,他則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氣概,幫對方渡過難關。
自得其樂——為喜好飲
此種人視飲酒為一種精氣、雅氣、神氣,徐徐啜,細細品,一飲三咽,一飲三嘆,回腸蕩氣,恍然出世,飄飄成仙。也許只有在飲酒的時候,那顆緊裹于萬丈紅塵的躁動的心、蒙昧的心、蕪雜的心、麻木的心,才會被浸潤軟化,濾去沙粒,沖掉混濁,回復純凈自然。這時的心,才是敏銳善感的赤子之心,才能感受到平日熟視無睹的美好,或有天窗忽啟的徹悟。
因此,大凡這類飲酒之人多為善飲者。他們飲酒,既無壓力,也無目的,既不追名,也不逐利,只是順其自然,隨心所欲。因此,量的大小,自可靈活掌握;酒的好壞,也可用心品嘗。他們的心里,未必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悟,只是樂融融、熱烘烘,如鳴響箭,如沐春風。尤其是一日勞作之后,持一杯清酒,走入自我,有月的夜晚,此時市聲已消,清輝如瀉,塵心盡濾,對影邀月,獨語天地,物我兩化,徐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這山水,非獨謂名山秀水,也是歲月的山山水水啊。憂傷歲月已隨風而去,只是留杯底淺痕,品咂回味。如夢人生,過去未來,是星,是月,還是這握中盈盈一杯?
爭強好勝——為面子飲
此類酒公大多為小酌者。他們對酒并沒有多少愛好。論興趣,不過平平淡淡;論酒量,不過二兩三兩。若在人后,常以酒佐飯肴;若在人前,常以酒論輸贏。因此,每逢酒宴推三阻四,不肯端杯——酒量有限,硬說無;要么虛與委蛇,過招耍滑頭,明知不是強手的對手,偏要硬撐到底;要么虎假虎威作豪飲狀,小杯換大杯,二兩變八兩,心存僥幸,希望以自己的膽色嚇住對手,先于自己敗下陣來。其實,無論這類酒公如何耍小聰明,對手早已心知肚明,此公要的就是一個面子,圖的無非是幾分虛榮,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實力不濟,也不希望丟人現眼,所以機關算盡,希望對手知難而退,結果酒越喝越多,越喝越慢,終于臉紅脖子粗,嘴烏眼直,波涌浪翻,山倒海頃,面子丟盡,榮譽受損,他們不知道,真有海量,哪里用得著爭?
貪杯買醉——為解愁飲
酒,總會讓你感動,心情好的時候,酒把氣氛烘托得有如錦上添花;心情不好的時候,酒會體貼周到,讓你三杯兩盞便沉沉漉漉,昏昏欲睡,什么傷心事、煩惱事、憂愁事、悲痛事……一應俱忘,即所謂“酒能清悶海愁山”。
此類飲酒者多半不勝酒力。其實,道理很簡單,他們飲酒,原是為了一醉解干愁。如果量大,一斤不累,兩斤不醉,三斤無所謂,還喝酒做甚?所以,不論因公事家事,因情事因財事,丟官也好,失戀也好,相思也好,有病也好,無錢也好,他們喝酒,不是為了飲,不是為了品,而是為了醉,然而殊不知酒可麻醉一時,不可麻醉一世,酒醒以后,愁還在恢恢。所以李白嘆道:“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沒有親自體會,哪寫出這樣的至理名言。
初涉酒場——為好奇飲
初飲者,他們原知飲酒誤事,故而滴酒不沾。但見旁人一飲出世,二飲升天,前后判若兩人,沉默寡言的滔滔不絕,謹小慎微的豪放大膽,壁壘森嚴的洞開門戶,懦弱無能的氣沖霄漢,道貌岸然的放浪形骸,彬彬有禮的粗俗不堪,便蠢蠢欲動,躍躍欲試,或擋不住誘惑,或經不起勸,終于咬咬牙,狠狠心,舉舉杯,嘗嘗新。酒一下肚,或氣定神閑,或翻江倒海,理智型的也許就此打住,情感型的則可能就此下海,于是,一而二,二而三,循環往復,以至無窮。其實,好奇心人人皆備,新鮮感個個愿有,抱此心態,正常得很,但因此而上癮,得失便只有寸心知了。
左右為難——為無奈飲
有此心態的,多為不善飲者。平素可暢飲豪飲,席間卻深藏不露,或拒絕,或推辭,真實原因卻可能是棋未逢對手,將未遇良才,或酒未逢辭書,話未遇知音,眼中無人酌飲,心里暗自好笑。然而,他們深知酒性,也無酒癮,平時以茶代酒,或以話代酒。
不過,在酒宴上,或為助興,或為公差,或為獻媚,或為賺錢,或窘于于就合,或礙于情面,或受制于人,或有事求人,或要消災彌難,或要賴賬還錢,心里雖然老大不愿意,臉上卻得掛滿笑容,然后硬著頭皮,壯著膽子,豁出性命,將酒喝下。開始時,他們心里或許會翻江倒海,但久而久之,也習以為常,麻木不仁,只有在遠離酒席、遠離喧囂時,或許會感到幾分酸楚。這種酒,帶著勉強,和著眼淚,傷著自尊,損著人格,其味最差,其情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