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準強,一個普通公民,偶然在列車上目擊另一個疑似有狂躁癥狀的普通公民被捆綁,他選擇站出來為陌生人的掙扎和苦痛而勇敢發聲。從第一次捆綁時小聲問:“非得綁起來么?”到第二次加固捆綁時站起來反對,大聲說:“原來的捆綁已經很痛苦了。”再到通知列車長:“曹大和可能會出事!”并指著那位大講“出了事我負責”的列車長說:“好,你負責,那我一定會作證!”并從其他乘客處借來小刀割開彌留之際的曹大和的捆綁膠布,喂他水,甚至給他做人工呼吸。另一位出來發帖作證的廣西黃姓乘客說,成準強“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成準強在曹大和死后立即留下了周圍十幾名乘客的聯系方式,并提前隨尸體下車,要求列車長留下,在被拒后到派出所報案,并到死者家中幫助料理后事、聯系律師。
但是,這個一直在為陌生人盡力的普通人卻陷入深深的自責,認為自己不夠勇敢,“這樣的事情只要再堅持一點點,事情也許就會不一樣。如果我的勇敢再早半個小時,事情也會不一樣。”他希望此后能多做些事情幫助曹大和以及與曹大和有相似命運的人。
那么,周圍的那些乘客們呢?當身心極度痛苦中掙扎的曹大和在喊:“天塌了!殺人了!”在這樣的極端情境之下,有人在抱怨睡眠被打擾,有人在走來走去地看熱鬧。成準強在下車前向留在車上的乘客深深鞠了一躬。那位廣西黃姓旅客說,這一鞠躬,他受不起。他說他自己就像是魯迅筆下的看客。“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同時,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會是受害者,包括列車長,換到另一個環境的話,能保證他就不會成為曹大和嗎?”
一個因疑似狂躁癥而被持久捆綁的可憐人,成了測試車廂里所有人的精神狀況的題目。這道題目有些恐怖,因為目擊一個人絕望地走向死亡的全過程對心智健全的人來說是過于殘忍的事,也因為即便是其他人會因此而覺醒,這個代價也實在太大了。可是,在列車長的瀆職面前,那么多人的心智并不健全,他們僅僅是冷漠而不乏好奇心的看客,甚至是慫恿、鼓勵行惡的幫兇。成準強對記者說:“在這件事情中,我們都是罪人,對于我來說,我對自己的責備,不是來自于道德意識,而是信仰。”他甚至認為對他的“謬贊”表達出“社會的扭曲”。他在談話中準確地使用了幾個詞:“軟弱”、“麻木”、“逃避”。滿車廂的人,甚至更多的人,都躲不掉一個信仰正義與愛的生命通過這幾個沉重而恥辱的詞為他們作的診斷。斯科特·派克博士曾說,人格失調癥患者“凡事不肯負責”。不能挺身而出,不能說話,更不能行動,我們豈不比死者曹大和更加可悲?深度的被捆綁,讓我們的精神呼吸過早地衰竭,我們成了真正的病人,氣息奄奄,無力自救。我們與曹大和同受捆綁,在這個無辜生命的消殞面前,我們是否至少感受到了勒在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些無形的帶子?
“一個孩子帶著善良、愛和正義的信念開始了生活。”(弗洛姆語)可是當他長大,這些信念卻逐一破滅。他開始帶著暴力、傷害和服從權威的信念生活。這些亂七八糟的信念就是勒在我們內心深處的無形的帶子。一個靈魂被捆綁的人,用弗洛姆的話說:“他失去了真正的愛以及思考能力,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生命的豐富性、創造性以及獨立自主,缺乏出自內心的快樂和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這正是精神不健全的有力證明。”想想看,如果不是因為“缺乏出自內心的快樂”,為什么會一次次跑過來觀察垂危的曹大和的種種窘狀,在別人的生死掙扎中尋找病態的快樂?如果不是因為“失去了生命的獨立自主”,又怎么會在權力公然扼殺權利的那個時刻選擇袖手沉默?我相信,成準強和我們每一個人生長在同一個歷史文化共同體當中,他也定然經歷過“善良、愛和正義”的原初信念的喪失,但是由于信仰的原因,他得以解脫捆綁,重歸“生命的豐富”和“真正的愛”。對那一位“看圣民之死極為寶貴”(《圣經·詩篇》)的造物主的敬畏,讓成準強努力遠離暴力和傷害的信念,堅守仰望與謙卑。
成準強的個人選擇并不能代替別人的選擇。我們需要通過艱辛的精神努力,找到解開自己內心捆綁的方法。我們倘若不勇敢面對內心的綁縛,就不可能幸福。這對我們來說,不僅僅是信仰什么的問題。史懷澤主張敬畏生命,他說生命的休戚與共是世界上的大事。正義是一種血肉相融、唇齒相依的相互性。因此,任何對他者的輕慢、蔑視與傷害最終都是一支箭頭朝向自己的“飛去來器”。因受縛而疼痛,因疼痛而痛哭,這是復歸“精神健全”的第一步,我們能做到嗎?■
編輯:盧勁杉
新聞事件
據《南方都市報》、《南方人物周刊》、《新世紀周刊》等媒體報道,9月24日從廣州始發開往遵義的1291次列車上,乘客曹大和,一名貴州仁懷農民,因亂喊亂叫,疑似有狂躁癥,被列車長和乘務員用膠布捆綁9小時,終因呼吸衰竭而死。乘客成準強為此事與列車長多次爭辯,并于曹死亡后下車報案、上網發帖,為死者討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