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虎難下

太平嶺黃泥溝屯的青年獵手萬向陽做夢也未曾想到，一筆橫財會從天而降。

那天，萬向陽剛從甜菜地里歸來，家中便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此人約摸二十八九歲，穿著考究的名牌運動裝，長發(fā)披肩，高鼻闊嘴，兩眼炯炯有神。他是個旅行家，來此借宿一夜，并打開旅行包，掏出兩瓶五糧液。萬向陽是個好客之人，忙讓母親燉肉炒菜。

一桌豐盛的野味宴吃到半夜，二斤白酒下肚，兩人已是稱兄道弟，不分彼此。那自稱叫楊金發(fā)的漢子突然神秘兮兮地說：“老弟，想不想發(fā)財？”

“發(fā)財誰不想？”萬向陽說，“可談何容易！”

“你要肯聽老哥的，我保你輕而易舉發(fā)大財！”楊金發(fā)拍著萬向陽的肩頭道。他不勝酒力，把實情全抖出來了。原來，他是境外走私野生動物團伙的成員，干過幾次大買賣。他這次來，是想讓萬向陽幫他殺一只東北虎，通過老黑山、大肚川，偷運到幾十里外的俄羅斯境內(nèi)，再販到符拉邊沃斯托克（海參崴）。

“老大給我30萬，只要你幫老哥打到老虎，咱二一添作五，每人15萬！行嗎？你只管打到老虎，就啥也不用管了！你要不干，就去報告公安局，讓他們來抓我，你興許還能領(lǐng)賞，老哥栽在老弟你手里，也含笑九泉了！要干！咱明兒就上山！”楊金發(fā)一看就是個重義氣之人，說話擲地有聲。萬向陽見他如此信得過自己，便點頭答應(yīng)了。

第二天，他倆帶上帳篷、鹽、酒等必備物品進了山，每人背一個不算沉的旅行包。當然，萬向陽帶上了他的獨門武器：一把特制的強弩。他玩弩十幾年，技術(shù)爐火純青，可說是百發(fā)百中，周圍十幾個屯子沒人不知道他“神弩萬”的。他要是廢物，楊金發(fā)也不會找他。幾年前禁了槍，別的獵人都洗手不干了，只有他還時有收獲。

萬向陽憑著豐富的狩獵經(jīng)驗，進入老林子不久便發(fā)現(xiàn)了虎跡，他吃驚不小，已經(jīng)許多年沒見過老虎了，而這只老虎估計體重不下500斤，是個大家伙。楊金發(fā)得意地說：“老弟，我從內(nèi)線得到消息，這頭老虎在太平嶺待了一個多月了……”

兩人尋跡緊追，但兩天兩夜過去了，仍是連老虎影也沒見著。這只老虎居無定所，在方圓幾千平方公里范圍內(nèi)游蕩，它一天能跑二百里，憑他倆累死也追不上。經(jīng)過商議，二人決定以靜制動，原地等待時機，它遲早會轉(zhuǎn)回來的。

這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兩人便從各自的帳篷中爬出來。他們隱身的這座小山海拔較高，對下面的林中開闊地可一覽無余。不遠處有一片鹽水泡子（湖泊），一大群駝鹿每天早上都來喝水，老虎最愛吃鹿，盯住了鹿，不怕見不到老虎。

大約20頭駝鹿悄無聲息地走出紅松林，來到了開闊地上。它們的體形很大，有近兩米高，體重約五六百斤，披著黑棕色的長毛，背部隆起，宛如駱駝的峰，雄的生有很多叉的硬角，威風凜凜，也有些笨重。它們四處張望，確信安全后，便走到泡子邊，放心地痛飲起來。

突然，山下傳來一聲雷鳴般的狂吼：“嗷——嗷——嗚！”楊金發(fā)嚇得一激靈，驚叫起來。萬向陽也大感意外。幾乎與此同時，一只毛色斑斕的東北虎正沖出泡子附近的灌木叢，向鹿群撲去。原來，它一直潛伏在那里面！

鹿群受驚，如油鍋里撒鹽——全炸開了，四散逃命。俗話說“虎行如病”，意即老虎體胖，肚子大，走起路來很慢，像有病似的。但它在捕食時，可絕對沒病！老虎盯住一頭大個兒的駝鹿，四足騰空，發(fā)力猛追，跑得飛快，真如風馳電掣！令人瞠目結(jié)舌。萬向陽大開眼界，禁不住叫道：“好！好！真漂亮！”

那頭駝鹿也許是年紀大了，體力不支，雖拼命奔跑，仍無法逃脫，幾十秒鐘后，東北虎便與它齊頭并進了。老虎揚起虎爪，猛地朝駝鹿的脖子上擊去！駝鹿“撲通”一聲便栽倒在地，翻了幾個滾兒，它的脖子已經(jīng)被東北虎咬住。

東北虎也停下來，呼呼直喘粗氣，看樣子累得夠嗆。

“老弟，快動手吧！”楊金發(fā)急不可待地說。

“你懂啥？老虎吃食時脾氣最不好，見誰跟誰急，你見過貓吃老鼠嗎？待會兒它吃飽了再動手！”萬向陽不客氣地說。

老虎歇了半晌后，先用舌頭舔它的毛。好家伙，這舌頭簡直跟鐵刷子差不多，沒幾下便把駝鹿半身的毛舔得干干凈凈。沒毛了，老虎才用犬齒撕下肉，大口大口吞咽起來。不大一會兒，兩條鹿后腿便吃完了，估計至少有四五十斤肉。老虎的飯量真不小，它的肚子眼看著鼓了起來。又吃了一會兒，它才滿足地叫了一聲，用前爪擦干了嘴巴上的血。

“光那十幾根虎須，也值上千啊！以前，皇上用那玩意兒剔牙……老虎全身都是寶啊！”楊金發(fā)垂涎三尺。

“把多余的東西都扔了，動手！”萬向陽一揮手，兩人快速下了山。

那老虎飽餐一頓，本想找個草窩子呼呼睡一覺，見山上跑下兩個人，忙向林中隱去。它不怕所有四肢動物，惟獨對直立起來的“大猴子”有一種本能的懼怕，他們不咬人，但能極端陰險地把你置于死地，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由于吃得太飽了，老虎跑得相當慢。兩人很快追到了它后面。

“要不要保虎皮？”萬向陽舉著強弩問。

“要要！千萬別弄壞虎皮！虎眼也別傷，最好射虎嘴！”楊金發(fā)大叫。

正說著，只見幾十米外的老虎猛地轉(zhuǎn)過身，向他倆怒吼一聲，沖了過來。從來沒誰敢跟蹤它，對它指手畫腳，它實在忍無可忍了！

圓睜的虎目放射出瘆人的寒光，令楊金發(fā)魂飛魄散，忙不迭地叫喚：“快發(fā)箭，對準虎嘴發(fā)箭，要不咱誰也活不了！”

“嗖”地一支毒木箭飛向了虎嘴，老虎驚吼一聲，立即跌倒在地，鮮血從虎口涌出！

“太干脆了，找你‘神弩萬’果然沒錯，待會兒接頭的人一到，咱們就發(fā)錢，老弟，走！”楊金發(fā)手舞足蹈。

萬向陽想先睹為快，提著弩向前跑去。突然，他的腰部連續(xù)幾下刺骨的劇痛，一摸，滿手是血！他支撐不住，以手拄地，豆大的汗珠子滾下來！

回頭一看，楊金發(fā)面目猙獰，正用彈簧刀對準他。

“老虎到手，也該送你上路了！嘿嘿，沒想到吧，我殺過的人多了，不怕再添你一個！”

“你這個騙子，害人精！”萬向陽強忍劇痛，咬緊牙關(guān)顫抖著舉起弩。還沒等他發(fā)箭，楊金發(fā)又連刺幾刀，刺透了他的喉嚨，鮮血噴涌而出。可憐這個山里漢子放著太平日子不過，財迷心竅，命喪荒野。

“哈哈！東北虎，山大王，你歸我啦！讓我騎騎吧！”楊金發(fā)扔掉彈簧刀，手舞足蹈地跑上去，一下子騎到死虎的背上，他手抓老虎的天靈蓋，威風凜凜，得意洋洋。

30萬，可不是個小數(shù)啊，他真有了飄飄欲仙之感。啊，真的飛起來了！不對，老虎竟然站了起來！楊金發(fā)的臉立刻白了，難道老虎也詐尸？

老虎個頭相當大，馱著他走了幾步，楊金發(fā)深深地懂得了“騎虎難下”的含義，他的四肢已失去了知覺，是“聞虎喪膽”了。

突然老虎猛地一甩，把楊金發(fā)甩到地上。他一睜眼，碩大的虎口正對著他，長滿倒刺的舌頭近在咫尺！還有那呼出的腥腥的氣體……它真的活了！

原來，剛才那致命的毒箭不偏不倚，正射在老虎的一顆粗大的犬齒上！這真是萬分之一的巧合，絕對的出人意料！俗話說，邪不壓正，也許是上天在冥冥中保佑這瀕危的東北虎吧。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頭相當通靈的老虎，否則在如此嚴酷的環(huán)境中，早被淘汰了。在與人類和各種敵害的周旋中，它變得十分狡黠和謹慎。中箭后，它立即反應(yīng)過來，順勢倒在地上裝死，犬齒的齒根正好流血，一切天衣無縫。它明白，若再往前撲，毒箭會接二連三地飛來，它的運氣可不會總這么好。

而此刻，楊金發(fā)殺了萬向陽，也把自己送到了虎口。

還好，老虎剛剛吃飽，對吃人不感興趣。但是，它對敢于騎在它身上的人是深惡痛絕的，這對它來說是莫大的恥辱。它壓抑著憤怒，準備戲弄一下這個直立動物，就像貓玩老鼠一樣。

老虎用兩只前爪抓起楊金發(fā)，輕輕一掄，就把他扔出了六七米遠。他殺豬般叫起來，腳后跟摔得朝前了，奇痛難耐。

老虎反正吃飽了沒事兒干，就當在做廣播體操，一次次把楊金發(fā)拋向空中。最后，他被摔得口眼歪斜，喊都喊不出聲了。

老虎正準備咬死并吃掉他，但他身上那種特有的臭味令老虎大倒胃口，十分惡心。而且，山大王氣量很大，教訓夠了他之后，便長嘯幾聲，向著無邊無際的大森林奔去。這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