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李日華《紫桃軒雜綴》中云:“硯有三災:字法不奇,硯一災;文詞不瞻,硯二災;窗幾狼藉,硯三災。”若藏古硯者,此硯之三災不可不知耳。
民國年間,北京琉璃廠某古董商得一“晦木”款古端硯,不之識,以為宋硯,求售千金。葉恭綽先生告之乃明末清初人硯,堅不信。因與之約定:“若售不出,當先歸余。”后為日本某外交官以三百金攜去。考晚明黃宗炎,字晦木,號白云莊主人,人稱鷓鴣先生,黃宗羲之弟。喜收藏,崇禎某年游金陵,一日買漢、唐古銅印數(shù)百,市肆為之一空。
安徽省博物館藏一白菜形古端硯,色淡紫,石細潤,硯堂隨形,硯首水池邊以淡黃色石眼,巧刻一蜘蛛,伏于菜葉邊。硯背淺刻白菜形紋,有行書銘文兩行共三十四字,落款曰“晚菘”。曾著錄于《中國古代文房用具》一書中,而該館某研究員撰文介紹此硯時,不知“晚菘”為何意,引《埤雅》、《南北史》等書釋之:言硯底“晚菘”二字為大白菜。真令博雅君子絕倒。清雍正年間杭州人周二學,字幼聞,號藥坡,又號晚菘,諸生。與厲鶚、丁敬、金農、杭世駿等人交游,富收藏,精鑒賞,著有《一角編》、《延素賞心錄》等書。
建國初期,齊白石欲盡鄉(xiāng)誼之情,將其珍藏一端硯贈于毛澤東。硯呈不規(guī)則長方形,四角淺刻云紋,硯右側有白石老人刻銘曰:“片真老空石也,是吾子孫不得與人。乙酉八十五歲齊白石記于京華鐵柵屋。”此硯現(xiàn)藏韶山毛氏故居。
張謇藏鄧石如舊硯,為好友湯尊三所贈。初不甚寶之,棄之敗簏,與諸硯雜伍。一日偶見此硯旁有眼,黃且潤,周有紫暈,異之,撫視又見旁鐫有“石如”二字,急取清水濯浸之,觀其筆勢生動,與鄧氏草書無少異,遂珍而寶之,定為諸硯之冠。
詩人葉玉森藏一西漢斷磚硯,上有“五鳳”二篆字,五鳳為漢宣帝年號,視為珍秘,曾作詩紀之。時李瑞清亦藏一“黃龍”二篆字磚硯,黃龍亦是漢宣帝年號,李請詩人周夢坡為媒,擬作詩聘鳳為龍匹。葉不允,謂:“鳳乃鳥中之雄,不如以龍女嫁鳳。”李亦不肯割愛,此事遂罷,卻成一段藝林佳話。
篆刻家費硯,上海松江人,吳昌碩弟子,兼工書畫。初名某,后獲秦阿房宮十二字瓦硯,圓形,大似碗,有篆文十二字,四周鐫名人題字累累。視為瑰寶,遂易名曰硯,字見石,號龍丁,別號佛耶居士。或曰佛耶居士何意?費答曰:“佛,佛教也;耶,耶穌基督也;居土,在家之和尚也。”聞者皆笑。
啟功先生喜收藏古舊之硯,其師陳垣先生贈一紫端硯,有紫檀盒裝。硯底陳丈銘曰:“簡靖堂。元白用功之硯。”因啟功藏一古印,印文曰“簡靖堂”,故以為齋號。后又得一古硯,側有前人銘曰:“一拳之石取其堅,一瓢之水取其凈。”故又更其齋號曰:“堅凈居”。
收藏家朱孔陽與成仿吾為浙江之江大學同學,后兩人又同赴日本留學,故交誼甚篤。成嘗購得一古硯,側有名款曰“田水月”三字,不解其意。請朱鑒定,并云:“若能解此三字意,愿將此硯相贈。”朱細鑒良久,遂用手蘸清水在桌上寫一“渭”字,成益不解。朱莞爾曰:“合田水月三字非渭字平?明人徐渭有別署日田水月也。”成恍然大悟,服膺其博雅多識,遂將此硯拱手相贈。
安徽歙縣龍尾山中有一古廟,廟前有坑出佳硯石,其色淡青,表里瑩潔,都無紋理,名曰廟前青。今廟已不存,石亦不復有也。而今坊肆間凡呈淡青色歙硯者,任意穿鑿,皆日廟前青,售價不菲,欺人射利而已。
李瑞清藏一漢磚硯,上有“黃龍”二篆字,乃清人阮元舊物。內刻有“阮蕓臺校十三經之硯”、“阮蕓臺磚之二”等題字,墨池前有清人翁方綱單刀刻銘文,泥質甚細,發(fā)墨極佳,略帶黃紅色。李氏視為鎮(zhèn)齋之硯,不輕易示人,嘗倩人刻書畫閑章曰“黃龍硯齋”。
畫家唐云先生藏一舊澄泥硯,背自刻潤格曰:“花鳥廿元,山水卅元,墨竹十元。上例均每方尺計,重色加倍,點品兩倍。一九六二年七月訂。”紅木硯盒上又銘曰:“硯田小,可以稼,鼓足勁,谷天下。”鐫刻者為篆刻家、刻竹家徐孝穆。此硯后饋弟子葉維忠收藏。
歷史學家鄧之誠先生,曾藏有清女詞人顧太清天游閣太平硯,明女詩人葉小鸞來鳳樓硯,稱為荒齋二美,并名其書齋曰“清心齋”。后此二硯皆歸葉恭綽先生收藏。
金冬心仆人朱龍,善于制硯,所制極為古雅。但喜飲酒,無酒則不肯下手,非暢飲則制硯不工,故金冬心常購佳釀供其暢飲。一硯制成,金冬心以隸書銘其背,鬻于市,人爭購之,可得善價。
鐵良,字寶臣,清末滿洲鑲白旗人。少孤貧,工書勤學。一日,家中斷炊,以家藏古硯求售于市,無顧者。后棄舉業(yè),以筆帖式入工部,又考取神機營書手,月薪僅一金。后官至軍機大臣、戶部尚書等。辛亥以后,居津沽,以詩書自遣。回憶幼年貧困,自書一聯(lián)曰:“唯期后輩知書益,莫忘當年賣硯難。”
林散之先生嘗云:“硯以有用為上,色次之,形制工拙又次之,文藻緣飾失硯之用也。”
傳世文房用品之中,以古硯偽贗最多。粗通文字與略能刻字者皆可任意穿鑿,且贗制成本極低。又古代名人凡藏硯有硯譜傳世者則贗摹更多,故名愈大而偽愈多。收藏古硯者不可不詳察,切勿輕信所謂名款。
俞樾嘗得宋磚,上有“福壽”二字,筆勢古樸,遂制為硯。有好事者見而喜之,用高麗紙朱墨拓之,以粘為扇,一面用素絹,制十余柄以贈人,形甚新妙,名曰福壽扇。俞氏見之,即題七律二首于絹面上,得者珍之。實宋磚上有“福壽”二字者,皆為墓磚也。識者皆竊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