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寒,民盟山西省委文化工作委員會委員,中國詩歌學會、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于山西杏花村汾酒集團。)
汾陽自古便有盛世著書的傳統,這對于延續民間文化來說是有莫大功勞的。在這浩瀚如煙的典籍中,我認為民間神話傳說最能反映一個地方人們的精神生活狀態,它既是勞動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也是人們對理想生活的不懈期待。時間逝去了多少年,也許當初傳說的創作者早已被人忘記,但故事內容卻生動地流傳下來,并且光芒四射。翻閱《汾州滄桑》等地方史輯,關于汾陽的神話傳說竟有百篇之多!尤其是有關汾酒的傳說,大約有近三十篇,且不乏像“神井涌酒”、“杏花仙子”之類家喻戶曉的作品,這又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汾酒的文化是何其源遠流長!
我常徜徉于這些美好的故事中,多少次在杏林深處,曾禁不住想象:是不是有了醇香的汾酒滋潤,這些傳說經過千百年的時間洗禮,才愈加芬芳?是不是這些傳說扎根于汾酒的土壤,才在篇中時時體現出汾酒的模樣?比如“神井涌酒”一則中,汾酒的模樣就是“誠信”、“勤勞”,而在“百畝杏林”里,汾酒就成了“善良”、“正直”的化身。如果說武成帝高湛的手書和杜牧的清明詩樹立了汾酒高貴的形象,那么這些散落于民間的傳說,則使得汾酒的形象更加豐潤了起來,從此汾酒不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而是活靈活現地生活在民間了。
生活在民間,這是中華民族傳統文明的一個偉大的特性。行走在酒鄉杏花村那些縱橫的街道上,古風迎面撲來,兩旁斑駁的墻壁上,依然能看到曾經的輝煌,那些古井樓臺,那些明清遺韻,無一不是傳說中演繹的場景。在廣袤而古樸的汾州大地上,我與傳說如此之近,竟似乎與汾酒融為了一體。
2004年秋天我到杏花村汾酒集團上班時,曾聽到過這么幾個有意思的小故事。其一是關于正大門門口的兩尊石獅子,當年大門翻修時,為避免施工過程中對石獅子造成損害,工人師傅們就用吊車把幾千斤重的石獅子移開放在一旁。誰知第二天一大早,兩尊石獅子早已穩穩坐在新大門的根基處,使得工地無法開工。起初工頭以為什么人在開玩笑,但又一想,這么重的東西,吊車運起來都吃力,誰有這么大力氣呢?姑且不管,便繼續指揮吊車把石獅子移開,這次就有些奇怪了,用來捆綁石獅子的鋼絲索接連斷了兩次,這兩位實頭實腦的主卻還紋絲未動。這時一位路過工地的老同志提醒道,農村人動土,可要按規矩來的。工頭一聽恍然大悟,忙買來三十尺大紅布,備好香案,準備了上好的汾酒,用紅布把兩尊石獅子包了個嚴實,恭恭敬敬地燒了三炷香,說來也怪,這倆石獅子很容易就給挪開地方了,工程進展得也特別順利。正大門竣工后,一干人又恭恭敬敬地把石獅子請了回來。這以后,石獅子兄弟倆端坐在正大門兩側,穩如泰山,再也沒有人動過。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事情。汾酒廠廠區東南角有座杏花園,原來作過招待所和辦公區用,是汾酒廠“發跡”的寶地。后來經修繕后,成了博物館的一個展區。當初杏花園的正門在施工時,許多人討論門前的山墻用不用拆掉,有人認為那面山墻是解放前留下來的,是古跡,應該加強保護;有人則認為一面土墻并無多少歷史價值,并且與周圍的建筑風格不相匹配,應該拆掉重建,眾人意見不一,這事就耽擱下來了。直到后來人們把杏花園正門兩側安放了一對雍正年的石獅子,這面山墻才在一個雨夜悄然倒塌。民間雖有“紫氣東來”的說法,但大門朝東的卻少有,而且東邊的建筑最好要高過西邊,杏花園是個例外。門前沒有山墻不行啊,大家就決定修一面新的起來。怪就怪在這里,這面墻不論怎么修,就是修不成,施工每每進行到一半,根基就出問題,得返工,后來干脆不修了,于是門前閑置了好長一段時間。杏花園對面是一個種滿柏樹的小院子,我們叫它“柏園”,柏園中間有塊小空地,每到晚上,園子周圍的樹上就落滿了喜鵲,但卻從來不見喜鵲在這塊空地的上方停留。后來,汾酒廠的人便在這塊小空地上建了一座八卦臺,再后來,中間的一面墻就修起來了,上面鐫刻了關山月的《清明詩意圖》,一邊是雍正年的石獅子,一邊是漢白玉雕成的八卦臺,交相輝映,漂亮得很。
凡到汾酒廠旅游過的人,大約都記得有這么一尊大理石雕塑:一位牧童懶洋洋地騎在牛背上,調皮地微笑著,手指向遠方。在雕塑的上方,一簾書寫著“杏花村酒家”的酒旗迎風招展,讓人不由生出無限遐想,這幅畫面曾在中央電視臺的天氣預報欄目里出現過很多年,幾乎成了汾酒廠的形象標志。可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位小牧童指方向時用的手指是食指和中指并著的,這就有些奇怪了。按我們常人的習慣,平時有人問路,一般用一個指頭,即用食指去指方向,用兩個指頭去指的,只有在戲劇表演的少數幾個劇種中才用到。關于這個來由,還有個傳說:明末清初,汾酒作坊的老掌柜欲樹立小店的形象,便請來杏花村的幾位石匠師傅,雕琢“牧童遙指”的石像,古時候的農村不像現在,沒有條件請一些工藝美術大師設計模型,完全要靠石匠師傅的經驗和理解的發揮,最后選用比較優秀的作品。其中有個姓薛的老石匠,手藝不錯,但有個毛病,平時喜歡喝上兩口,聽說汾酒作坊的東家有活干了,便高高興興帶著家伙來報了名。別人沒日沒夜地趕工期,他卻每日大醉不醒,眼看著時間已經過了一半,別人的作品已經有了輪廓,他自己的那塊石頭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老薛頭有點坐不住了,這天一著急上火,多喝了幾口,便昏昏沉沉睡著了。他夢見杏花村里唱大戲,來來往往趕廟會的人真多,這時打西邊來了個白胡子老頭,長得可真像堂屋里供著的酒神爺爺。白胡子老頭問他,老兄弟,看你愁眉苦臉的,有啥心事呢?他便把雕刻石像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了老頭,老頭聽完一笑,告訴他,你去村東的大槐樹下找上一頭牛,再到村西的地溝里找個小孩子,照著刻不就行了?老薛頭一高興,夢醒了,酒也醒了。雖然意識到是個夢,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到村東頭大槐樹下一看,果然有頭牛,便細細端詳了半天,再跑到村西頭的地溝里,卻看見自家那獨苗小孫子穿著紅肚兜,光著屁股在耍水。要說這小孩子哪兒都好,就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長在了一起,成了老薛頭的一塊心病。老薛頭正要去喝斥,但又轉念一想,莫非這是神仙的點化?回到工地,便按這兩樣東西雕刻起來,心里想著小孫子那疼人的模樣,他的干勁更足了,只用了別人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了任務。驗收那天,別人的作品有的漂亮不結實,有的結實不漂亮,唯獨他的這尊,神形俱佳,獲得了東家的稱贊。老薛頭回到家沒幾天,小孫子便生了病。有一天早上,鄰居跑來告訴對他說老薛頭,看見你家孫子騎著一頭牛出村外了!老薛頭很詫異,小孫子不是在炕上躺著的嗎?莫非有什么預兆?進屋一看,小孫子果然已經沒氣了,老薛頭悲痛得昏迷了過去。這時,那位白胡子老頭又在他面前出現了:老兄弟,切莫悲傷,你那小孫子本來是我的伺身童子,因為貪戀杏花村美酒,才偷偷托生到你家,現在我要把他叫回去了,不過從此你會子孫滿堂,這不是很好的嗎?老薛頭醒來后,便把這些奇遇說給家里人聽,大家才恍然明白,原來托夢給老薛頭的正是酒神爺爺啊,他是借老薛頭之手把伺身童子變做石像帶走的。大家跑到汾酒作坊一看,雕像果然沒有了。又過了幾年,老薛家果真添丁進口,孫子們個個活潑可愛,健康得很。從此之后,杏花村一帶就流傳著酒神童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并在一起的,石匠們根據當初所見,又雕刻了不少“牧童遙指”的雕像,并指的傳說也流傳得越來越廣。
說這些的意思,無非也是在闡明一個很樸素的道理:傳說雖然不可靠,無事實依據,但至少是反映了勞動人民的一些最為真實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我以為,所謂神話,其實就是“假神仙之口,講百姓之話”,而在這些神話傳說里,神與人又是靈性相通的。我曾在汾酒集團的郭董事長身邊工作過三年多,參加大小宴會無數,竟沒有遇到郭董喝多過一次,甚至汾酒集團的所有人,也沒有誰知道郭董究竟有多大的酒量。作為一名大型國家名酒企業的老總,郭董喝酒絕對是上了一個境界的,他曾說過八個富有意味的字我對酒好,酒對我好。汾酒是有靈性的!叢維熙先生曾在《十月》和《文匯周刊》連載長篇小說《酒魂西行》,講述了杏花村里兩個不死的“竹葉青”酒魂,遨游人間大千世界,看盡人間的真面和假面,歷經了種種磨難之后,九死一生重返酒鄉杏花村的故事。我想,叢先生一定是在杏花村里醉酒的某個瞬間,與神靈得以相通,才覓得豐富的靈感,化作酒魂,進入自己的文字中。臺灣《書訊》評說它與豐子愷的漫畫有異曲同工之妙,諸君不妨找來一看。
清代有位喜歡流浪的文學青年蒲松齡,編寫了一部好書《聊齋志異》,其中有一篇叫“汾州狐”,汾州就是今天的汾陽,里面講了汾州判官朱先生與狐貍精的故事,看來汾陽古代的神話傳說也是有“國家級”水準的。且說這狐貍精化為美婦,與我們的朱先生引發出些許故事來。試想,倘若這二位端坐于青燈下,燙一壺汾酒,拼個涼菜,邊喝邊聊,滿口盡是汾陽話,這一定也是場不錯的約會罷!
讓我們回到唐宋,回到明清,在那些遙遠的故事中,醉成一段醇香而悠長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