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錢 假錢 金融危機（一）

沒有錢就沒有文明社會

錢，我們太熟悉了，似乎用不著對它多說什么。可是我要說，它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任何其它發明都無法與之相比。

想象一下，要是一直就沒有“錢”，人類在經濟上的交往大概就只能是“五馬換六牛”一類的物物交換了。錢使一個人對一個人的交換，或幾個人之間的交換，變成了一個人與整個經濟體之間的交換；也讓當時就必須完成的交換，變成了在以后任何時間完成都可以的交換。也就是說，你可以先交出你的產品，得到錢，日后再用它去買你需要的東西，這就使成規模的經濟交往成為可行。

沒有“錢”這樣一種交換工具，人無法結成文明社會。只靠自己來滿足自己的全部需要，這與動物沒什么兩樣；只靠物物交換，任何稍為高級一些的文明都難于出現。

可錢究竟經過了怎樣的發明過程？怎么就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它是一天就出現了，還是經過了較長的歷史時期？這些問題很難從歷史記載中找到答案。

金錢神授——自然平衡

實際上，拋開歷史記載不說，我們就是閉著眼睛想象，也很難勾畫出一幅有說服力的“錢”產生過程的圖像來，這樣做常會陷入到“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麻煩中。于是就有了另一種說法：“錢” 根本就不是人類發明的，它是神授的，神通過人類的精英將“錢”這個偉大的工具傳授給人。有一本書叫作《巫術經濟學漫談》，其中對神如何將錢授與人，進行了合乎邏輯的有趣的描述。

神傳授給人們的這個工具“錢”，是自然界中的某種資源，或是人類用資源造出的某種產品，如黃金、白銀、銅或其它東西。神對這些東西的總量進行了限制，也就是說無論什么樣的資源，它的總量最終會是一個定數。這意味著神不想讓人擁有無限量的交換工具，但允許人隨著自己能力的提高，逐漸越來越多地擁有它。例如，你開采、冶煉、鑄造黃金的能力提高，你擁有的金幣就會增加，但這個能力會與你開發利用其他資源的能力水平相當。這樣一來，人類所掌握的交換工具——錢，就會與人類總的實體經濟能力相互適應。神可能是認為，人類只有建立在這種“自然平衡”基礎上的發展才是“可持續的”。

但神的這種良苦用心也有考慮不周的地方。既然錢是稀有資源造出的產品，在凡人的眼里，錢就不只是交換工具，還是交換目標。人們交出自己產品第一目標就是換到錢，不光要使用它，還希望占有它，因此有機會就要對它聚斂、保存、窖藏。這樣，可流通的錢就可能越來越少（特別是當分配極不均衡時）。有人從后來出土的情況分析，東漢后期動亂，導致大量的錢幣被埋藏地下無人知曉，是其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經濟衰落的主要原因，因為交換工具匱乏。

可以想見，如果社會中流通的錢幣充足，人們產品和服務的交換就會很順暢，也就是說，供給與需求都會被拉動起來。要是這種交換工具可以源源不斷，市場就會越來越火爆，人的潛能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激發出來，經濟就會進入自我加強的高速運轉中。

但交換工具的供給不能源源不斷，神限定了它必須遵守“自然平衡”規律。因此，在人們遵照神的旨意老老實實地使用它的數千年間，經濟從來沒有進入過自我強化的循環中。

不過到了上述時代的后期，人們越來越不甘心：難道就不能在保持“自然平衡”的基礎上讓交換工具盡量夠用？終于，銀行出現了。

那些原先窖藏封存或擱置不用的錢，這時可以存入銀行，銀行再將它們貸出進入流通，讓它們重新發揮出交換工具的作用。看來這個問題解決得不錯。但實際上，銀行的出現意義要深遠得多，它意味著人要開始告別神了。

接下來的發展證明，當人們用銀行發行的印著花紋的紙逐步取代“神授”的錢以后，經濟的發展達到了過去幾千年夢想不到的水平。不過這期間人們還是足夠小心的，沒敢完全拋棄神，銀行讓它的紙以黃金、白銀作后盾。然而，這個后盾在隨后的發展中越來越間接，越來越虛。終于，到了1970年代，人的忍耐到了極限，竊聽水門大廈的主謀尼克松總統正式宣布：錢與黃金徹底脫鉤。從此，人進入了“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時代。

銀行紙幣——人為平衡

現在看來，只要印錢機轉得足夠快，人類就不會再有交換工具不足的問題。但問題顯然不會這么簡單。例如，要想讓這個工具充分發揮作用，首先要盡可能地將它交到人們手中，否則工具再多，都放在那里無法用就跟沒有一樣。

交給人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它放到大街上，誰想要，就去拿，這一定能保證工具的充分供給。但這肯定不成，要是這樣的話，它就會徹底喪失交換工具的作用。商店憑什么要把東西賣給你？如果他想要你手里的錢，完全可以自己到大街上去拿。

所以對這種非神授的交換工具必須有一些限定，否則它就無法成為工具。

限定首先就是：任何人也不能平白無故地取得它、擁有它、使用它。即使你是最高權威，錢就是你印的，也不等于你就擁有了它。

其次，擁有這個交換工具，就意味著別人欠了你，或你欠了別人，只有這兩種情況。

例如，你將自己的勞動給了需要它的人，但并沒有換回自己需要的東西，這時“別人欠了你”，于是你擁有了交換工具——錢。你可以在以后通過它換到需要的東西，當你將這些錢花完的時候，你這次用勞動和別人進行的交換才算是全部結束。這時誰也不欠誰了，于是你也就沒有錢了。將這個過程解釋成通俗的話語就是，你付出勞動掙到了工資，有了錢，然后可以慢慢去買自己需要的東西，直至錢花光，你的這個交換完成了。

另一種情況，擁有了這個交換工具意味著“你欠了別人”，是指你貸到了款或借到了錢，你現在就可以通過它換到你需要的東西，但以后你必須用自己的付出去償債，否則你就是個欠賬不還的人，要受到相應的懲罰。

看來“有錢”總是與“欠賬”相聯的，也就是與所謂的“信用”、“抵押”、“擔保”等相聯，于是這里面也存在著一種“平衡”，即社會中存在著多少“錢”，就存在著多少“債”，或者說就存在著多少尚未完結的交換。看來，印出的錢撒出去（流通）了多少，沒完結的交換就應該有多少。為了區別“金錢神授”的那種“自然平衡”，我們將人類自造的錢的運作原則稱為“人為平衡”，即應該完成的交換全部完成時，賬面上最終是平衡的。

然而這個“人為平衡”里實際上暗藏著巨大的風險。我們說過，當巨量的交換工具撒出去（流通）供人們使用時，其實是在制造同樣巨量的尚未完結的交換。我們所謂的平衡，是建立在這些尚未完結的交換最終都能完成的基礎上，但如果其中有一部分斷定無法完成怎么辦？例如義務人消失或破產倒閉。這時平衡喪失了，按規定這種情況應由責任人——銀行或貨幣發行人——負責恢復平衡。但不管他們采取什么方法讓平衡恢復，最終都要違背市場原則使不公平產生，而這種不公，最終會以分配不公的形式體現出來。

還有一點需要指出，那就是有了銀行以后，使用錢這種交換工具是需要代價的，要付利息。也許有人會想，錢就是我自己的，我花它怎么還有代價？代價是指你要是不用它，就可以將其存入銀行獲得利息，而花了，就要失去這部分利息，所以等于是付出了代價。

這個代價正是金融業大展宏圖的基礎，最普通的就是存貸款的利差，這是銀行最美的食品。從理論上剖析存貸業務，銀行是讓某甲（存款人）沒有完結的交換去由某乙（貸款人）來完成，某乙用銀行（某甲）的錢進行新的交換。這樣一環扣一環，使原本因為交換工具不足而停滯的經濟活動活躍起來。銀行通過存貸，起到周轉作用并獲得利差，讓尚未處于使用狀態的工具使用起來，但它不會造出更多的工具來。

如果僅此而已，一切都好，皆大歡喜。然而銀行在這種獲利方式的推動下，進行了不少創造或創新，制造出很多金融產品和衍生，其目的是要在已有的貨幣總量的條件下，創生出更多的具有交換工具性質的東西來，以至于形成了所謂的虛擬經濟，使上面說的無法完成的交換總量大增，這就使原來圍繞實體經濟而展開的總體經濟出現了難以預料和把握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