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加坡假球案背后

很難走出國門、沖出亞洲的中國足球，這次憑中國球員的犯罪行為“聲名遠揚”了。2月14日，遼寧廣原隊前鋒趙志鵬成為首名認罪球員，他在法庭上供認2007年曾經三次接受領隊的賄金打假球，被新加坡法庭以在聯賽中接受賄賂并打假球、觸犯防止貪污法令罪名指控，被判入獄7個月。涉嫌此案的另外幾名隊友已被新加坡取消護照，等待審判。趙志鵬自我辯護說自己此舉是懾于領隊王鑫淫威，其口供彰顯出中國運動員自身體育道德的匱乏和中國教練員與運動員之間的家長制師徒關系的弊端。

屢禁不止的假球

所謂假球就是賽場上的最終結果實際在球賽尚未開始就已經確定了。在人類球賽史上，假球以賽場前后各種形形色色的形式出現，已經成為球賽屢禁不止的毒瘤。就連世界杯這種世界重量級的足球賽事都逃脫不了假球的陰影，從1938年意大利、阿根廷的以錢換球到上世紀90年代亞洲國家參賽隊員被地下博彩集團收買，球賽道德已經被腐蝕得千瘡百孔。

在眾多震驚指數偏高的假球案中，趙志鵬案只是冰山一角。不過和其他案件背后潛藏的巨大的利益驅動有所不同的是：趙志鵬打假球竟然是受領隊以家人安全相威脅，趙所接受的賄金竟然低于贏得賽事的獎金額度。

雖然一位前遼寧廣原球員在趙志鵬受審后透露踢假球的原因，新加坡聯賽曾在開賽后更改賽制，讓遼寧廣原隊接連面對聯賽中三支最好的隊伍，導致球員體能被拖垮，自信心受挫，此后幾乎逢戰必敗，球隊迫不得已打假球。

但是新加坡記者駁斥了這種說法，新聯賽上賽季確實更改了賽程，但這并不是針對遼寧廣原隊，因為無論怎么調整，他們該面對的對手一個也不會少，調整賽程可能是出于對新加坡當地的炎熱天氣考慮。而王鑫被指控操縱的第一場比賽，發生在去年3月初，那是賽季開始階段。

實際上廣原對假球案背后也有相當可觀的利益驅動，只是受益者是領隊而非球員。率隊參加新聯賽的王鑫通過中國國內的朋友上國內一個賭博網站下注賭球。王鑫要球隊的8名球員踢假球。每次賽前，他會個別找他們，叫他們輸球，指定輸至少幾個球，答應給他們不同數額的金錢作為酬勞，而自己是最大的利益贏家，趙等隊員只是實現利益的工具而已。

趙志鵬在庭前承認自己在三場球賽中踢了假球。其中，王鑫要趙志鵬在2007年10月3日舉行對壘芽龍聯隊的球賽中輸至少3球。趙志鵬聽從指示在賽場上沒有盡力，結果遼寧廣原隊以0比3輸球。幾天后，王鑫給了他2000元新幣。11月1日，王鑫又要求趙志鵬在對壘甘柏聯隊的球賽中輸至少3球，結果遼寧廣原隊以0比5告負，王鑫又給了趙志鵬2000元新幣。最后一場于11月12日舉行的遼寧廣原隊對壘阿比雷斯隊比賽，王鑫希望自己隊輸至少2球，當時貪污調查局已收到線報，賽后兩天便將趙志鵬逮捕，領隊王鑫聞訊潛逃，趙志鵬這次沒能收到酬勞。

臟錢全部交反貪污調查局

按照新加坡法律，踢假球是很嚴重的罪行，犯此罪者最多要接受10年牢獄之苦。對此，趙志鵬的律師在求情時極力申明，被告只是一個小卒，和王鑫的關系并不是一般的球員和俱樂部總經理的關系，而是仆人與主人的關系。趙志鵬在加入遼寧廣原隊時，曾和王鑫簽訂“主仆條款”：趙志鵬需無條件聽從王鑫的支配。而且王鑫在俱樂部獨攬大權，趙志鵬作為剛剛加盟廣原的新手如果不聽話，將有失業危險。

律師聲稱，最初趙也曾抵制過王鑫的無理要求，但王鑫聲稱跟中國黑幫勢力有聯系，還時常列舉和他作對的人遭受何等慘烈的處置，趙志鵬的家人在中國，他不能不擔心家人安全，不敢違背王鑫的指示。因此律師辯護說：“趙志鵬完全受制于主仆勞工條款，他無法執行自己的自主選擇。”為了撇清趙志鵬貪錢的嫌疑，律師聲稱趙并沒有花掉王鑫給他的4000新加坡元約合兩萬人民幣，這些錢已經全部上交到新加坡反貪污調查局。

律師還拿出受賄金額少于獎金額度的事實來證明趙并非貪財犯罪，如果他們贏得比賽將獲得2400新元獎勵，希望能爭取到法庭的寬大處理。新加坡法庭宣判趙將入獄7個月，相對新加坡法律對此類事件懲罰規則，這也算酌情從輕發落了。

違背命令還是違背道德

實際上早在20年前，日籍運動員小山智麗已經為趙志鵬等提供了對抗家長制鐵拳的典范，畢竟相比東窗事發后淪喪的體育前程，被領隊掃地出門算是小事。

趙志鵬庭上呈出的家人安全之虞的辯詞固然情有可原，但是仍然能夠凸現出運動員本身體育競技道德的缺失。乒乓球隊員小山智麗曾經面臨過與趙類似的兩難抉擇，但她堅持抗命，憑實力打球，捍衛了體育道德，也實現了自己的冠軍夢。

1987年世界錦標賽，小山智麗乒乓球水平正值巔峰期，決賽時卻被隊領導下令“讓球”，進入半決賽時，領導要求她讓球給隊友，她沒有從命，上場之后憑借實力把隊友打了下來。在決賽中發威，狠狠地擊敗韓國選手梁英子，奪得世界冠軍。回國之后，乒乓球隊領導指責她“不服從命令”并要求她寫檢討，并取消了她參加1988年奧運會的資格。

隨后小山智麗輾轉日本球隊，在1994年廣島亞運會上表現不俗，以凌厲的正手弧圈球挫敗中國內地金牌呼聲最高的選手鄧亞萍，奪得亞運女子單打冠軍的金牌。作家葉永烈曾說，這是對中國體壇幾十年來“讓球”傳統的一種打擊。

自19世紀以來，體育活動一直被認為是培養和傳播“和平、友誼和進步”道德的良好途徑，奧林匹克精神也是以公開、公正、公平為宗旨，而假球明顯背離了這些理想和精神。和世界各國接連出現的假球案件都與經濟利益驅動不同的是，中國的假球常常背后潛藏著狹隘的集體主義思想，為了達到某種集體利益，不惜犧牲個別球員的大好前程。小山智麗這樣一位優秀運動員、女子乒乓運動的種子選手，竟僅僅因為“不聽領導的話”而被排除在1988年奧運會中國參賽選手的名單之外。可是她并未屈從領導威權，敢于用實力說話，為趙志鵬等做出了表率。作為一個有血性的運動員，小山智麗勇殺回來的方式向曾經排擠過她的一個假球橫行的體制做出了無聲的對抗。

變味的管理機制

趙志鵬的供詞暴露了中國體育事業內部管理機制的落后，家長制作風嚴重，職業道德信念缺失。一涉案球員披露，王鑫有絕對的“家長權威”。另一涉案隊員李雪柏父親沉痛表示，兒子是被哥們義氣給害了。領隊與隊員之間的關系墮落到哥們義氣的泥淖中，道德缺失也就不足為怪了。

國外屢見不鮮的假球案很少有因為隊員受領隊要挾才犯案的，隊員對領隊沒有很強的依附關系，教練對隊員除了技術指導，更多的是尊重、保護和培養。而中國特殊的運動員培養機制為家長制提供了溫床。中國運動員訓練生涯大都從少年開始，運動員過早的進入封閉的集體生活，教練員的引導訓練取代了家庭、學校教育，教練員部分代替了父母和教師的角色。教練員與運動員的關系在師徒關系的層面上又添加了父母與子女層次上的關系。于是教練中家長制作風肆虐，教練在對球員從技藝上言傳身教的同時，還掌控著他們的體育前程，因為教練手中握有用人和選拔大權，在這種情況下，誰斗膽和教練對抗就會面臨著失業或者失去很多一展身手的良機。更有甚者，教練以隊員年幼為借口，代管其工資等，還在訓練中對其進行體罰，田徑圈屢屢爆出的師徒反目事件都是例證。

在傳統的計劃經濟下，教練對隊員無微不至、大包大攬的照顧和代管，這種家長制的師徒關系還曾一度體現出溫情脈脈的景象。中國傳統的道德價值取向是集體利益大于個人利益，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運動員長期被灌輸這種觀念，在長期單一的訓練中，缺乏必要的刺激，運動員正當的個人利益長期得不到滿足，對他們的積極性和創造熱情是一種壓制。如今市場經濟盛行，集體觀念遭遇了實實在在的利益時便潰不成軍，在不斷升高的比賽獎勵和榮譽的吸引下，運動員長期被壓抑的個人訴求被喚醒，當正當途徑受限制時，有人會采取極端行為如交易比賽等不道德行為，滿足自己的利益需要。或者公開和壓制自己利益訴求的師傅對簿公堂。

2004年，恰好是中國恢復在國際奧委會合法地位后參加夏季奧運會20周年，短短20年時間，中國奧運金牌一躍成為世界第二，舉國體制功不可沒。在雅典奧運會中國體育代表團總結表彰大會上，團長袁偉民總結的五點獲勝原因，第一點就是“中國競技體育舉國體制的保證”。

舉國體制無疑是計劃經濟年代的產物，政府獨攬了大多數體育運動項目的組織權，誰要想成為一名職業運動員，必須加入體制中來，這樣才有運動員身份，才能享受免費培養。在國家經濟實力還比較落后的情況下，集中人力物力財力優先發展高水平競技體育，在這種情況下，國家自然希望運動員能夠服從組織安排，以優異的成績來回報國家，必要的時候需要犧牲個人利益來顧全整體利益。但是運動員個人利益、國家利益總有不相一致的時候，對個人而言，希望通過走穴、跳槽等途徑來達到個人包括事業以及名利在內的利益最大化，而他們是國家花大氣力免費培養出來的，自然希望能夠分一杯羹，于是利益分割成了最大的問題，當下很多運動員與所在訓練隊出現的種種紛爭大都屬于此類問題。

所幸隨著北京奧運會的舉辦，國人對奧運金牌的認識逐漸朝著理性化的方向發展，許多有識之士開始質疑舉國體制的利弊得失，畢竟相比奧運金牌，大眾健康和基本的體育道德更為重要。■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