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汪繼祥：轉制先行者的思考與探索

早在1995年時任科學出版社社長的汪繼祥就開始了轉企改制的思考，2000年經中宣部、新聞出版總署批準中國科學出版集團成為第一批試點集團之一，2003年又被中央確定為文化體制改革試點單位，2004年10月集團轉制實施方案得到中國科學院批準繼而集團體制改革工作全面展開，2004年12月底集團核心企業清產核資結果得到國資委正式確認，2005年4月新聞出版總署正式批準中國科學出版集團有限公司的經營范圍，2005年6月“中國科學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順利完成工商注冊，踏上了按現代企業集團的運營模式運作的征程。

當前部委出版社正處于大的變革到來前的準備期，作為較早完成轉制的部委出版社，也是轉制較為成功的部委出版社，中國科學出版集團的所思所想值得未完成轉制的部委出版社借鑒，對全國未完成轉制的出版單位也有一定的參考意義。為此，筆者采訪了中國科學出版集團有限公司黨組書記、董事長汪繼祥。

轉企改制的關鍵：轉變觀念

1.轉企改制的關鍵

文心：從2003年中央確定文化體制改革試點單位算起，至今已有五年多的時間了，作為部委出版社轉制的先行者、親歷者和積極探索者，請您談一談出版社轉制的關鍵是什么？

汪繼祥：出版社轉制的關鍵是如何轉變觀念。出版業轉企改制是大勢所趨，只有認識到轉制的重要性，適時轉變觀念，才能充分發揮轉制的主動性與積極性，由被動地轉變為主動地轉。

文化體制改革的出發點是要塑造新型市場主體，要參與國際市場競爭。有些人對此不理解，他們會說，我的小日子過得好好的，干嘛要轉制。所以說要轉制必須要轉變觀念，需要實現由自我的視角看問題轉向從整個產業發展的視角看問題，要從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視角來考慮問題，要從提高民族文化軟實力的視角來考慮問題，要讓大道理主導小道理，按產業發展的規律來辦事。

2.轉企改制的三大原因

文心：轉變觀念實質就是要由不想轉，轉變為想要轉，由被動地轉變為主動地轉，要實現這一轉變首先要認識到出版業為什么要轉制，您當初為什么要主動要求轉制呢？

汪繼祥：我們一直在努力爭取成為改革試點，一直在積極主動要求轉制。為什么要轉制，一是出版的產業屬性決定的，出版業的產業屬性是主要的，他的政治屬性是一個前提，出版業必須為大局服務是最起碼的要求，產業化才是中國出版業發展的方向。文化體制改革就是基于出版的產業屬性，就是要塑造新型市場主體。如果在事業的體制下就無法形成市場主體，就無法形成大的產業。二是經濟改革為出版轉制提供了成功的經驗。產業不能按事業的機制運作，不能作為政府部門的附屬，許多國有大中型企業都是和政府部門脫鉤，成為市場主體后才煥發出勃勃生機的。三是國際出版集團的成功運作經驗證明，只有按產業發展的規律運作才能做大做強。國際上大的出版集團都是買大的，都是并大的，沒有一個是自己滾大的。

3.轉企改制的內驅力

文心：您剛才講的都是對轉制大趨勢的宏觀認識，從主觀上看，您積極要求轉制的動力或者說內驅力是什么?

汪繼祥：我們想早點轉制，一方面是基于對出版產業屬性的認識，另一方面是希望爭得改革的先機。“爭先機，出效益，上規模，創精品”是我們早在1995年就確立的發展思路。

我們積極要求轉制也和我們的戰略定位有關。我們一直在努力追求成為一個高水平、綜合性的國際傳媒集團，要實現這一戰略定位就必須走聯合兼并的道路，就必須轉制。

另外，我們要求轉制和我的經歷有關，我是企業管理者出身，29歲就當廠長，對企業經營比較熟悉。

4.轉企改制的三大觀念誤區

文心：不少出版社的人認為，出版社一直是事業單位企業管理，他們一直是通過市場運作，自負盈虧，為什么一定要轉為企業？

汪繼祥：事業單位企業管理比純粹以完成任務為目標的事業單位確實是前進了一步，但他確實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說其產權是不明晰的，比如說其完不成由產品運營向資本運營的過渡，比如說，事業單位如果與國外出版單位合作辦企業，事業單位這個主體就不行，你必須再注冊一個公司，用變通的辦法來做。

文心：有人認為，轉企改制是大趨勢不用質疑，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時機還不到，急著轉制反而會適得其反，是這樣的嗎？

汪繼祥：這種觀點我也聽說過。他們認為，現在的體制正適合目前的中國國情，干嘛要動它。問題是目前我國的出版生產力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現行體制的制約，沒有得到很充分的發展;只有轉企改制后，才能進一步解放生產力，促進出版產業有一個較快的發展。

文心：有人認為轉企改制雖然重要，但其并不能決定一切，所以他們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轉企改制上，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抓管理出效益上，對此您有何看法。

汪繼祥：抓管理出效益當然沒錯，但對轉企改制也要有足夠的關注。轉企改制說到底是體制創新，是在原有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和解放生產力的重要舉措。體制創新是總綱，體制創新了才有機制創新，機制創新了才可能有新的理念的進入，才可能有新的戰略，才可能實現產品創新，才可能有新的運作模式。轉企改制是體制創新的總開關，也是出版業創新發展的基礎，只有體制創新了才能建立一套完全適應市場的運營模式。而有些人恰恰是只抓管理創新，產品創新，卻忽略了總的東西。這對出版單位的發展是有影響的，起碼可以說，其發展潛力不可能得到充分的發揮。

轉企改制的難點：體制、利益、人員身份轉換

1.部委出版社轉制的三大難點

文心：部委出版社相對于大學出版社和地方出版集團來說轉制的進度較慢，您覺得導致部委出版社轉制進展較慢的主要原因是什么，部委出版社轉制的難點是什么？

汪繼祥：部委出版社轉制的第一大難點是體制的制約。部委出版社的主管主辦單位除了少數是事業或企業單位外，大部分是行政機關，部委機關是不能做出資人的，出資人不到位，就不能進行企業登記，當然談不上轉企改制。這是造成部委出版社轉制進展緩慢的主要原因。

部委出版社轉制的第二大難點是利益問題。有些部委把出版社當作小金庫，有些出版社能享受到部委的福利，或者享有部委壟斷的特殊出版資源，部委與部委出版社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聯系。柳斌杰署長指出，部委出版社轉制將“按照脫鉤、轉制、重組兼并等方向逐步推進”，而脫鉤就會割斷部委出版社與部委的利益紐帶，這樣雙方，或者至少有一方會是不情愿的。

部委出版社轉制的第三大難點是人員身份轉換。由事業單位轉為企業需要實現人員身份的轉換，事業身份退休與企業身份退休之間存在較大的待遇差，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很大一筆錢，這部分錢由誰出是一個難題。國家不可能給每一個轉制單位都撥足夠的轉制經費。但如果這部分錢由轉制單位出，有的可能出不起；有的雖然能出得起，但會影響其可持續發展。

文心：部委出版社轉制面臨的困難較大，這是否意味著部委出版社轉制將無法推進呢？

汪繼祥：當然不是。關于部委出版社的出資人問題，國辦發114號文件明確規定，財政部可履行國有文化資產監管職責，這樣部委出版社轉制的出資人就比較容易確定。關于利益問題，對部委機關來說，國家已明文規定部委不能從下屬單位收取任何費用，部委的出版資源隨著改革的深入，也不可能只被某一家出版社獨占。部委出版社轉制后將主要靠出版品牌來贏得出版資源，如果出版社有專業的編輯隊伍，有足夠的品牌影響力，就能贏得高品位的圖書。

關于轉制成本，可以爭取國家給一部分，自己籌一部分，或者采取其他靈活的方式來解決。

2.中國科學出版集團是如何克服轉制難點的

文心：中國科學出版集團較早完成了轉制，您是如何解決這三大難題的？

汪繼祥：我們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們的主管主辦單位中國科學院是事業單位，事業單位是可以作為出資人的，我們集團的出資人是中國科學院與國科控股，國科控股是中國科學院成立的一個資產公司，中國科學院的經營性資產都放在里面，包括聯想等，共有兩千多個億。我們的資產也就十個億左右，在里面占的份額很小。

轉制前我們沒有享受中國科學院的特殊利益，中國科學院也沒有讓我們上交錢，中國科學院對我們的轉企改制是非常支持的。

在解決人員身份問題上，我們采取“老人老辦法，中人過渡法，新人新辦法”。“老人老辦法”就是轉制前離退休人員的經費由中國科學院下撥，如果再有調整的話，由中國科學院承擔，這部分企業不背，這個中國科學院已經下了文。“中人”都是我們的業務骨干，要把這部分人穩住，我們不僅給上了社保，而且上了補充養老保險，這筆錢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有好幾千萬。

建立補充養老保險，就是拿一部分錢，分到每一個人頭上，交到保險公司，員工退休后除了拿社保外，還可以拿一份養老保險，員工退休后的收入就是這兩部分之和。

轉制所需的錢都是我們自身積累的，國家沒有另外再撥錢。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說，我們積累的錢，本身就是國家的錢。另外中國科學院也給了我們很大的支持，中國科學院明確規定中國科學出版集團未來五年的國有資產經營收益不用上交，作為我們的轉制成本。

轉制是有成本的，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要想完成轉制難度較大。

轉制的核心：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和適應市場的運營機制

1.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是根本

文心：目前號稱完成轉企改制的出版單位為數不少，但對轉企改制的核心與根本并不清楚，您覺得轉企改制的核心是什么？

汪繼祥：轉制的核心就是要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就是要從事業單位企業管理轉變成一個真正建立了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有限責任公司。進行企業法人登記，人員身份轉換等都是基礎性的工作，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才是根本，才是轉制的核心。許多出版單位還沒有走到這一步，對此體會不深。我們對此已經有深刻的感受，我們集團董事會成員有中國科學院的，有國科控股的，也有我們集團自身產生的，董事會的決定代表股東利益。原來的社長負責制和現在的“三會一層”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管理制度。這種領導體制決策的成本、決策的民主性和以前大不一樣。董事會管戰略，管導向，管決策；經營層管經營，經營層是由董事會任命的，由以前的一干多少年不變，到有董事會一直盯著你，考核你，按照《公司法》三年一任期，你不好好干行嗎？那種緊迫感是過去所沒有的。

2.如何建立與現代企業制度相適應的市場機制

文心：轉制的優勢在于能夠建立更適應市場的管理機制與運營機制，中國科學出版集團在這方面是怎么做的？

汪繼祥：我們在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同時，更加完善了適應市場的管理機制和運營機制，勞動用工、薪酬分配和干部人事制度三項制度的改革進一步到位，真正實現了人員能進能出，干部能上能下，按勞付酬，使每一個員工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崗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同時也得到了應得的報酬。

我們還確立了以質量效益為中心的經營理念和專業化、數字化、國際化的經營思路。我們一直在努力實現專業化操作，包括資源專業化、人員專業化、運作專業化、管理專業化。專業化是數字化的基礎，數字化就是要在一個專業的平臺上把專業的資源數字化，努力實現從產品運營商向內容提供商的轉變。國際化就是要開拓國際國內兩個資源，兩個市場。我們在美國、香港有分公司，近期我們還要在日本辦分公司，要進一步開拓國際市場。把本專業最好的資源最好的作者聚集到手，用最好的編輯去選擇優化推出最好的圖書或期刊，把這些專業的資源數字化，再推向國際市場，從而建立一個適應全球市場發展的體系，這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轉制的前景:出版行業會發生根本性變化

1.轉企改制的利好

文心：中國科學出版集團轉為企業已經有三年多了，您從那些方面真切地感受到了轉制的好處？

汪繼祥：早轉的好處當然是多方面的，我們享受到了政策的優惠，比如說免稅、使用書號不受限制。我們也享受到了企業體制的好處，比如建立了現代企業制度調動了員工的積極性，實現了兩個效益雙豐收等。從集團自身發展的角度，我曾經把轉制的好處歸納為十個有利于：有利于建立產權明晰的現代出版企業制度；有利于出版集團由產品經營向資本經營轉化，促進集團跨越式發展；有利于整合優良資源，把資源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有利于出版要素重組，提高產業集中度有利于引進國外先進理念和管理模式；有利于中國科技出版走向國際；有利于打破行業壟斷，營造公平競爭環境；有利于提高質量、建立品牌、擴大市場占有率；有利于實現多種媒體綜合經營；有利于出版業建立新的激勵機制，吸引優秀出版經營人才。

2.轉企改制的前景

文心：今年5月新聞出版總署根據中央文化體制改革的精神提出了三年完成新聞出版體制改革的時間表和路線圖，并采取了相應的措施加速轉企改制的進程，您對3年完成轉制的時間表有什么看法？

汪繼祥：新聞出版總署把部委出版社轉制當作今年轉制的重點，要求在三年內轉完，我認為文化體制改革觸及到本質問題了，也涉及到比較深層次的問題。這些年一個部委辦一個出版社，部委的資源被一個出版社占有，有些部委出版社還要靠部委輸血，這么一個格局要被打破，確實是一個革命性的變化。部委出版社轉制如果處理得好，整個行業會發生一個根本性的變化。

部委出版社轉制是出版業轉企改制的攻堅戰，需要政府推動，政策推動，產業推動。政府推動就是要用硬性的文件，用行政手段推動轉企改制進一步深入開展；政策推動就是要制定政策，支持出版社的轉企改制。有政策推動、政府推動加上產業化發展趨勢的牽引，三年完成轉企改制的任務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文心：作為較早完成轉制的出版單位的領導人，您對整個出版業的轉企改制工作有什么樣的感受與期望？

汪繼祥：早轉早受益，晚轉晚受益。這話非常有道理，作為轉制的先行者，我們享受到了許多的優惠。但轉制的真正好處只有在轉企改制全部完成以后才能充分發揮出來，目前大部分部委出版社未完成轉制，一個部委一家出版社的總格局沒有大的改變，轉企改制的優越性就不可能得到充分體現。如果大部分出版社遲遲不轉，早轉的也不會有突破性的發展。有人說，中國的改革者，只能快半步，快半步的會成為先驅，若快一步就會成為先烈。我對此有較深的體會，并期待著轉企改制能有更新的進展。

文心：部委出版社的轉企改制正處于大的變革到來之前的醞釀期，柳斌杰署長指出：新聞出版體制改革將“以資本為紐帶，通過市場手段最終要培養形成3～5家大型骨干出版集團，中央在京出版單位在這方面具有潛力，大有可為。”中國科學出版集團是否會從中找到發展的機遇？

汪繼祥：我們對部委出版社轉制是密切關注的，我們希望在下一輪組合當中能實現更多的強強聯合。我們也希望把中國科學出版集團辦成一個國家級的專業出版集團，為中國科技出版產業的形成做出自己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