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凜的詩（４首）

母親生前為我做的棉布鞋

至今，它還在我的衣櫥里向我不停講述

故鄉的農事，桑麻。千里之外

棉朵舉著潔白的光芒，映亮母親

褶皺的額，溫柔的臉顏

縫補生活漏洞的烏黑的手

在一場盛大雪景的遙望中

識字極少的母親坐在炭火邊，手拿針線

老花眼鏡的鏡片上

一片飄落的雪花悄悄地消融

千里之外，母親看見我穿著她手上的棉布鞋

踩過堅冰，返回悲苦的村莊

它越來越有著釘子一樣的光澤

釘子一樣直逼瞳孔的鋒利

夜色中，它生銹的部分

時時裸露陳年的

布漬

父親的千年屋

740元就買一副千年屋

這是我暑假回故鄉

父親談興最濃的話題

母親去世后

80歲的父親感到了時間的壓迫

每次談到他還沒有著落的千年屋

眼角流下了濁淚

“這不是壓木板做的，分明是實木。”

我把手指在棺木上敲得咚咚響，大聲說

父親黯淡的神情

又開始興奮起來

仿佛他的千年屋

已經擁有

地下宮殿般的光輝

稻草人

稻草人是真人做成嚇唬鳥的

稻草人其實并不想狐假虎威

稻草人把鳥趕到了樹上

把谷子趕進了糧倉

也把肥壯的牛羊趕上了山坡

稻草人像真人一樣怕黑

但它在黑夜守住了田野的

寂寞 和谷子的貞潔

真人門卻躲進了夢中

或者偷偷進了城

把自己交給一個人

或者一張床

稻草人最后變成灰，回到田野

和真人的骨灰混在一起

叫真人們分不清楚

誰黑

誰白

真相

我常常看著天空發呆

無法選擇做一只鳥還是做一棵樹

它們擁有一樣多的秘密

甚至一樣多的飛翔

我也無法選擇做一條魚呢

還是一塊精美的魚化石

后者得到的贊美或許更多

我只能焦灼地等待一首詩的靈感降臨

就像一個色衰的小姐

在花團錦簇的遍地妖艷中

忐忑地等待某個客人的賞臉

等待他掩藏我已遲暮的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