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鋼盔、手握鋼槍、神情緊張,這就是人們常見的押鈔員形象,但離開那輛被高度戒備的運鈔車,押鈔員們還有很多鮮為人知的生活面孔。
2008年2月21日下午5時許,一男子在岳陽縣新墻郵政儲蓄所持刀搶劫攜款逃跑時,恰逢運鈔車趕到,一名押鈔員在追趕中,將搶劫者當場擊斃。
這事讓人們聯想到10個月前在沈陽發生的“押鈔員打死銀行儲戶”事件。“押鈔員為什么要開槍?”透過這兩起事件,人們提出這樣的疑問。或許,深入了解押鈔員的心態和生活,有助于回答這樣的問題。
中心庫
銀行的現金管理中心,是押鈔員每天的必去之處。
早晨6時,天剛蒙蒙亮,湖南省保安服務公司內燈火通明,穿著保安制服的人忙碌穿梭,200多輛押款車嚴陣以待,準備出發。
6時半,有著6年押鈔經歷的老楊到達公司,他是省保安公司押運第四大隊的一名分隊長。在老楊所在的這輛押款車上,共有5名押款員,其中一名司機、兩名提款員、兩名押運員。他們這個小隊負責工商銀行德雅路支行8個網點的現金押送,老楊是司機兼隊長。他說,車上的5個人都是押鈔員,“大家是一個整體”。
當一支押鈔小隊從保安公司出發前,必須由押運員去槍柜領槍,同時,司機負責領取槍支的彈藥,并監督押運員在子彈裝退室換上子彈。然后,隊長集合隊員,所有人穿上防彈衣、戴鋼盔,隨后登車出發。這一切都在不到10分鐘的時間內完成。
一輛輛押款車從保安公司大門魚貫而出。老楊帶領著隊員們直奔今天的第一站——長沙市工商銀行現金管理中心,那里被押鈔員稱為“中心庫”。他們將在那里提取銀行的現金,再轉送到銀行的8個網點。
車到中心庫剛停穩,押運員李崇、呂澤勇從左右兩邊車門同時下車,持槍警戒。提款員周為、鄧海隨后下車,走到金庫大門處。金庫里面的銀行工作人員早已做好準備,將裝滿現金的銀色箱子和用銀色的紙包好的賬單用小推車送出來,驗證周為、鄧海的身份后,由他倆將小車上的錢箱和賬包放入押款車內。這一切都被老楊通過手邊的小顯示屏清楚地看到。
車輛駛出中心庫,老楊的小分隊就開始了一天最忙碌的時刻——將現金和賬單分送到屬于工商銀行德雅路支行的8個網點。“我們的路線由銀行方面制定,絕對保密,而且不定期變動,不能讓外人摸到規律。”老楊說。
每到一個網點,押運員必須在《押運頭寸登記表》上將到達的網點、到達時間、押款箱數等一一寫明,并由公司派駐每個銀行的保安簽字確認。
槍
槍,是押鈔員最惹人關注的一個話題。
老楊一身威風的“行頭”,穿著其實并不輕松。鋼盔近1公斤,防彈衣3公斤,“一到夏天熱得能把人焐出一身痱子”。押款車是防彈設計,鋼化玻璃不能放下,整車只有左右兩個長0.5米、寬0.1米的口子通風,車內空氣不容易流通,讓人感覺暈暈的。
押運員呂澤勇是一名退役武警,在保安公司已經工作了3年。他握緊槍一字一句地說:“這可是真家伙。”他現在使用的是“國產18.4毫米的97-1式防暴槍”,威力很大。
“絕對不能隨便開槍,哪怕只開一槍都是大事。”老楊說。
呂澤勇說:“如果有人干擾我們執行任務,我們先勸阻,然后警告,再不行可以鳴槍示警。但如果真的有搶劫發生,從上膛、開保險到擊發,留給我們的反應時間不到2秒鐘。”
提到日前岳陽發生押鈔員擊斃搶劫嫌疑犯之事,5位押鈔員意見很統一:押鈔員為了保護銀行的財產果斷擊發,并沒有錯。
《專職守護押運人員槍支使用管理條例》第六條規定:“專職守護、押運人員執行守護、押運任務時,遇有下列緊急情形之一,不使用槍支不足以制止暴力犯罪行為的,可以使用槍支:(一)守護目標、押運物品受到暴力襲擊或者有受到暴力襲擊的緊迫危險的;(二)專職守護、押運人員受到暴力襲擊危及生命安全或者所攜帶的槍支彈藥受到搶奪、搶劫的。”
其中提到的“暴力襲擊”“緊迫危險”這樣的字眼很模糊,是一個寬泛的概念,而押運員遇到的情況又極其復雜,需要對每個具體情況進行界定。但《專職守護押運人員槍支使用管理條例》和《保安押運公司管理暫行條例》中對此并沒有明文規定,這無疑是一種隱患。
在一個關于“押鈔員是否應該持槍”的網絡調查中,有高達60%的人認為他們不應該持槍。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張弘副教授認為,要解決目前武裝押運引發的一些社會問題,非武裝押運是一個發展趨勢,國外的發展歷程也證實了這一點。非武裝押運,是通過提升技術手段強化運鈔車的安全性能,如導航定向裝置、遙控熄火裝置、駛離規定線路自動熄火裝置等等,使現金流動與外界更加隔絕。押鈔員不接觸錢,也不接觸槍。
警戒
押款車一停下,警戒就成了押鈔員最重要的工作。警戒時,他們要根據不同的情況選擇不同的站位,“四個方向絕對不能留下死角”是站位原則。一般情況下,除了負責與銀行方交接的提款員,司機在駕駛座觀察押款車的前方和左邊兩個方向,兩名押運員一個負責后方,一個負責右邊,警戒時有針對性地四處觀望,查看人的動向和車輛停靠情況。
實際上,在警戒時,押鈔員們不僅僅要保證押運款項的安全,還得應對一些人為因素造成的阻礙。在工行芙蓉路分理處,負責警戒的李崇數次碰到行人要從押運員和押款車之間通過。他立即伸手攔住,和氣地說:“對不起,我們在執行任務,請繞道。”幾個行人聽完都改變了方向,李崇松了一口氣。突然,一名青年男子從他的側方跑了過來,他心里一陣緊張,馬上伸手去攔。那名男子似乎沒有看到眼前偌大的押款車和持槍的押鈔員,撞開了他的手臂。李崇再準備去阻止那名男子時,站在另一邊的呂澤勇朝他揮了揮手:“讓他過去吧,是附近的居民。”那名男子揚長而去。
當押鈔員負責警戒時,是他們最容易與路上的行人以及銀行的儲戶發生矛盾的時刻。沈陽市發生的“押鈔員打死銀行儲戶”事件便是這種矛盾的集中體現。
市民劉先生認為,押鈔員不是警察,沒有權力命令老百姓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他們警戒時不能對市民的正常生活造成影響。而市民胡女士說,看押鈔員在執行任務時,她能理解他們的工作行為,不會去干擾他們。
在銀行工作的張先生認為,押鈔員進行警戒,并非為了保護押運人員自身的安全,而是為了整個金融秩序、運鈔、社會治安的大問題。
湖南省保安服務公司副總經理蔡隆滿表示,為了押鈔安全,當押鈔車到了銀行營業點后,押鈔員一般都會拉一條警戒線,設立警戒區。但嚴格來說,這種行為并沒有法律依據,這也成為市民與押鈔員發生矛盾的根本原因。
弱勢群體
工作艱辛是押鈔員最直接的感受。每一個押運小隊都駐扎在一個銀行,只要銀行有通知,他們就得馬上出發去提款或收款。老楊他們這些押運員經常是剛回來脫了防彈衣和鋼盔又有任務,有時吃飯都顧不上。
《押運頭寸登記表》顯示,每天,除去中午休息的兩小時,他們10小時的工作時間里至少出10趟車。按照老楊的計算,在以德雅路支行為中心的這片不到25平方公里的范圍內,他們每天的行車距離都在200公里以上。
押運員李崇只有22歲,還在湖北某職業技術學院讀大三,學校讓學生出去實習,做著這么危險的工作,每個月卻只有1300元的收入,這讓他很難接受。事實上,在全國范圍內,更多押鈔員的工資遠低于此,僅有800~900元的水平。
此外,隨時存在的潛在危險,使得押鈔員每天都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中,心理疾病是他們遇到的最嚴重問題。
對于沈陽市的那起“押鈔員打死銀行儲戶”事件,開槍押鈔員所在的沈陽市金融護衛中心主任佟葆輝在分析押鈔員巨大的心理壓力時說:“做這一行真的很苦,這種苦不僅僅是肉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但目前,絕大部分押鈔員并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因為工作壓力產生了心理問題,相關單位也沒有幫助他們成立發現和治療心理疾病的機構和組織。
“別以為我們帶著槍就了不起,其實我們也是弱勢群體。”老楊說,社會輿論讓他們有時感到苦悶;社會地位的低下,讓他們找不到屬于自己的話語權。
時近晚上6時,夕陽在滿身迷彩綠的押款車上抹上一片燦爛。“駐工商銀行德雅路支行分隊”將銀行現金重新送入“中心庫”,完成了今天的最后一項工作。
(摘自《法制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