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在網上先后看到張柏芝、阿嬌自殺的謠言,我心里都會咯噔一下,雖然明白多半是假的,但總擔憂會真出人命,那么嫩滑的胴體,搞成血淋淋的死豬肉就不好玩了。后來我發現自己有些庸人自擾,藝人,或者說戲子,一般都有一顆勇敢的、長滿老繭的心,不會那么容易自殺。你甚至不容易傷害他們,他們害怕的只是被遺忘。敏感、脆弱、內心纖細的藝人都自戕了,譬如阮玲玉,譬如翁美玲,譬如張國榮。活下來的是那些沒心沒肺的。
我的南京朋友金小獅,在博客上述及她的一個男同學剛剛自殺。頭一回自殺未遂,繩子斷了,還安慰他的父母說,沒事,感覺挺好。那同學過了些天,重新再來,終于成功地、慘烈地結束了自己的性命。金小獅總結說:拼命想活下去的人,和拼命想死的人,思維和語言根本不在一個平臺上,誰都理解不了誰。
我這樣的老無賴,當然是屬于拼命想活下去的人。事實上,我從來都想不通為什么總有人自殺。我小時候經常聽聞一些死訊:有次父親單位里的一個男青年和父母吵架,喝了農藥;有個中學女生和男生拉手被其母叱罵,喝了農藥。上世紀80年代的自殺都流行喝農藥,主要是夠便捷,價格不貴,鐵心想死的人可以留個全尸,只想以此恫嚇父母的人可以往農藥里多摻點水,既有威懾效果又不致果真橫尸。
當我上了大學,發現大學才是自殺的高發區,只不過方式換成了跳樓和上吊,因為農藥不好買了。一位同鄉說,有一夜他正在宿舍打牌,聽到相鄰宿舍樓啪的一聲有人跳了下來,他們伸出頭望了望,繼續打牌。有段時間,我想到自己畢業后注定被分到礦井挖煤或者到最偏遠的水電站拉電閘,心懷絕望,時常站在教學樓上凝望著眼底的綠地,心想若張開雙臂躍下去會不會很爽。這種意念糾纏了我很久。
再后來,我哪怕是最卑賤最落魄最痛苦的時候,都沒動過任何不祥的念頭,如今年歲大了,益覺生命珍稀,豬肉都這么貴了,自己的肉身更要愛惜。兩年前的夏天,我站在八寶山老舍的墓碑前沉思了很久,他自沉太平湖時,原本未到必死的境地,只是被紅衛兵打傷后又遭遇妻兒的冷面,對這個世界斷了念想。后世的人只怪他想不開,沒有人知道他如何的心如死灰。
老舍尚可理解。國外一名女子的自殺才叫無厘頭:她在婚禮上放了個屁,眾賓客大笑,新娘一羞憤,上吊了。這個悲劇告訴我們:婚宴之前,不可吃紅薯芋頭一類難消化的食物。
金小獅提到的那個去世同學,我在網上搜索到了他生前的博客,此子很有才,曾寫過一句話的博客:活著是過節,死亡是長假。
4年前,金小獅看到我寫給一個自殺的《南方體育》女同事的悼文,傷感得流淚;而我在這樣的初春看到她的博客,亦心有戚戚。兔死狐悲的我們在塵世里繼續過節,那些朋輩都去西天度長假了。愿意生的生,愿意死的死,各自都遂了愿。是的,我們各取所需。
(摘自《南寧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