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鳳溪：旮旯里的熱鬧與寧靜

五鳳鎮，古名五鳳溪，位于四川省金堂縣沱江邊，自古就以其山清水秀和厚重的人文環境而著名。這里有山與水的阻斷，交通不便，屬于典型的“旮旯之地”。從前來這里，大多只能從金堂縣城乘木船順沱江而下才能到達。后來修通了公路，到五鳳去游玩方便了許多。

我最近這次五鳳之行，是受當地主人之邀。因近期該鎮被定為省級歷史文化古鎮和成都市十大古鎮之一，主人一時高興，說自己的家鄉又將會有新的風貌，邀請了我們幾位到鎮上去看看，順便也喝點小酒。

我已經多年沒有到過五鳳了，那天與幾位好友一道乘客車前往。汽車沿龍泉山麓蜿蜒而行。這個季節正是桃紅梨白的花期，路邊農家小院內，一團團淡玫紅和青白色，不斷從眼前一晃而過。而遠處山腰山腳的果花，卻耀眼而分明，景象十分喜人，讓人頓時有入了桃花源之感。

將抵目的地，在一個山坡彎道上，居高臨下，可從車窗右側將小鎮全貌一覽無余。這里三面小山環抱，沱江從古鎮旁邊緩緩流過。五鳳歷來是沱江上游的重要水碼頭，漢唐時就已經興旺發達。千百年來，五鳳一直在這里為生活而忙碌，也留下了許多關于袍哥舵爺、煙花柳巷、商人爭斗和民家親情的故事。最近幾年，鎮里做旅游宣傳，把碼頭文化搞得有聲有色，還發掘出幾乎絕跡的沱江號子，“一年前，成都的多家電視臺來五鳳采訪過沱江號子。電視播出后，引起了好大的反響哦！”一位朋友興奮地告訴我。

我們下車時，主人早已等候在此了。在他引導下，我們沿著很窄的小街且行且看。

一條山溪穿鎮而過，“從前曾有座廊橋橫跨溪上，”主人當起了導游，向我們介紹說：“過去這里趕集，因廊橋上蓋有屋瓦，可避風雨，橋上自然形成市場，百姓須臾不可離的糧食谷糠之屬，均在此交易。”從現在的水泥橋上望過去，沿溪是一排吊腳樓房。當年戶戶窗臨溪流，沱江上的木船就泊在溪邊。夜里一輪滿月清光無限，水影、船火明暗閃爍，交相輝映，景色甚是醉人。

溪水兩側，有5條長短不一的小街，它們分別是金鳳街、玉鳳街、青鳳街、白鳳街和小鳳街。名字十分女性化，柔美溫馨，給人留下無限的遐思。街道有些滄桑，滿街多是石梯，行走起來，很有七上八下的感覺。自古有民謠云：“好一個五鳳溪，生在旮旯里，吃的籮篼水，走的石梯梯。”說的是以前人們在沙灘上隨意刨出一個坑來，將籮篼等篾器置入其中，然后將籮篼中經河沙層層過濾的清涼爽口的水用罐子盛著，沿無數的石梯梯背回家里食用。現今鎮上都通了自來水，所以，我們見識了古老的石梯梯，卻再也無緣“籮篼水”了。

在玉鳳街中段，有不少臨街木樓，樓上設有柵欄、花窗，看上去頗似小家碧玉的繡樓。也許當年它的主人，若想招郎入贅，極有可能讓女兒手持鮮艷的繡球拋向街頭眾多躍躍欲試的競爭者，以滿足她婚姻自主的要求……

在五鳳鎮順河道而建的街道上，到處是保存比較完好的老屋，大多是清代的建筑。坐落在鎮子南邊愛國壩中段的南華宮，建于清朝雍正年間，以前是廣東會館，現在改作糧倉，整個院子依舊保存完好。從河邊的大門走進去，高大的戲樓雕梁畫棟，十分精致。穿過兩層戲樓，進入后面據說有6000多平方米的大院子。院子的后面是大殿，和前面的戲樓一樣，全為木結構。

與南華宮隔河相望的關圣廟，是一座相當完好的古建筑，建于康熙年間，原為陜西會館。有一石梯從玉鳳街一直延伸到廟里，一共有42級。由于年代久遠，石梯已經磨得快沒有棱角了。廟兩邊的耳樓尚在，窗格內黑洞洞的，但當年暗紅的漆色仍清晰可見，只是有些斑駁。正中的萬年戲臺，敞亮高大而肅穆，屋頂深灰色筒瓦，似乎還可抵御若干年風雨。上面幾茬枯黃衰草，在初春的微風中顫動著。何謂歲月滄桑，也許它最明白。沿著戲臺對面的石梯拾級而上，原是供奉美髯公關羽的正殿，后來人們卻請來了觀音菩薩高坐殿中。當地民間拜佛是常有的事，這里也香火不斷。

南華宮、關圣廟只是五鳳鎮眾多古建筑中的一小部分，古鎮還有王爺廟等建筑11座。此外，散落在古鎮周圍的寺廟、會館也為數不少。

小鳳街末尾一段，實際上是臨溪的半邊街，據說過去這里住著很多女人。坎下原是水碼頭，由沱江而至的貨船，大凡在此上下貨物。孤苦漂泊的船工，長途辛勞的商販，遠在他鄉無以慰藉，只要舍得些許銀兩，即能一夜風流，銷魂于溫柔之鄉，再度點燃他們對生活的希望。因此，這里還有個別名叫“花街”。我們到此地時，已臨近中午。從“花街”高高吊腳樓的一個窗口，伸出個女人的頭，向我們這邊大聲地叫喊。細細一聽，原來是在招呼在此釣魚的丈夫回家煮飯。這番景致，給人的印象極是深刻。

五鳳溪的民俗也別具特色，單是一個搶童子會的盛況，就讓人大開眼界。這是一種極具地方色彩的民間習俗。儒家文化中本來就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和“多子多福”的觀念，又有送子娘娘三月初三生日的信仰，每到這天，想要孩子的人們都要進廟燒香，朝拜“送子觀音”。搶童子會就是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習俗。

活動開始時，會在土壩上豎起一根長竿，竿頂飄蕩著一面黃色布旗，旗上綴著三個擺成環狀的紅色“生”字。旗桿下疊起兩層飯桌，“慈善會”的主持人就站在上面。開場時，一個能說會道的人宣布：“大家注意——木雕童子中，嘴上點了朱砂的，是開了光的。現在它們都包在紙里，分不清開光或未開光，只有你們搶到打開后，才能驗證。”宣布完，站在他旁邊的助手，便樂呵呵虛張聲勢，做出要拋丟的樣子，以取悅眾人。突然，他面向左邊拋出第一個，臺下的人喔嗬連天搶得熱鬧。等這波漸趨平靜，又向正中拋出一個，人浪再次洶涌，好像一個回頭浪。隨后，第三個拋向右邊……這樣熱烈互動的場面，彰顯著生育文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搶到童子嘴上點了朱砂的人，會被一伙看熱鬧的人簇擁著往想生子的人家送，能得到主人兩三個銀圓的賞錢。得錢后，眾人會尾隨“搶手”吼著要他辦招待——喝杯薄酒、討捧花生都行。按常規，他會滿足大家；否則，會被人罵一輩子吝嗇鬼……

除了古街、古廟、水碼頭和民俗，還應特別提一提賀氏宗祠。走過“花街”，再經過溪流上的小橋，大約1里路，我們來到一脈低矮的小山岡。在一片柏樹林里，有座不起眼的院落，那便是賀氏宗祠。從這里走出了一位中國文化名人，他就是留洋博士、北京大學哲學教授賀麟（1902年—1992年）。賀麟是“新心學”的創建者，也是與馮友蘭等人齊名的現代新儒學八大家之一，還是最早將黑格爾作品大量介紹到中國來的翻譯家，人稱“東方黑格爾”。20世紀40年代中期，蔣介石請他到重慶國民黨中央政治學校授課，被他謝絕了。1949年革故鼎新，他沒有去臺灣，而是留在了北京大學和中國社科院，繼續從事教書、翻譯和哲學研究工作。

賀氏宗祠免費向游人開放。守門的老人見有人來，便熱心地迎上前來，向我們介紹起院內的牌坊、文物等等。守門人的熱情、深深庭院內的寧靜，還有這厚重的文化氛圍，對于遠道而來的游人，實在是一個驚喜。

對了，已是中午時分，該到主人家里去喝酒了。

（責編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