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小說的財經背景和人文精神

編者按：

至本期止，丁力的長篇小說《散戶翻身》連載結束。始于兩年前的牛氣沖天的股市，催生了“散戶翻身”。許是刊物著眼于“眼球經濟”之故，許是便于連載裁剪之故，不必諱言，小說讀起來有些“應景”的味道，甚至于，更像一部股票實戰操作指南；也不必諱言，這是丁力眾多財經小說中不那么出彩的一部。然而，縱覽丁力迄今三十余部長篇小說，編者還是感嘆這位寫手的多產，與讀者一起關注“丁力現象”，贊賞作家為我們記錄了這個經濟高速發展的紛繁多姿的年代。

2001年，因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身為一家集團公司高管的丁力開始文學創作。是年《芳草》12期上發表了其中篇處女作《再婚》，次年第4期又發表他的《高位出局》，并被多家報刊轉載。從此，丁力一發而不可收，先后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啄木鳥》和《小說月報》原創版等文學雜志上發表中、短篇小說30余部。2003年，辭去一切職務安心當“坐家”的丁力將主要精力投入長篇小說創作。2004年，春風文藝出版社以“丁力商情小說系列”的方式一次推出《征婚》《親嘴樓的故事》《大老板小老板》《應聘》和《從坡坡屋出來的女人》等五部長篇小說，這是該出版社繼“布老虎”之后推出的又一圖書系列，也創造了同一屆書展上推出同一位作家長篇小說數量新紀錄。以至于中國文聯的一位副主席發出了“丁力現象”的感嘆。有媒體稱他是最具爆發力的金融文學作家和中國內地財經小說的領軍人物，出版社的宣傳廣告用語是：“梁鳳儀熱冷卻，丁力熱興起”。 迄今，丁力共出版長篇小說32部，約500余萬字。這還不包括他的30多部中短篇小說。

有專家把財經金融作品分為四類：“一是學術性的，一本書出來全國不過幾個人審審，然后放在書架上備查；二是糖衣性的，比如‘教你一夜成為百萬富翁’之類，不看乏味，看了更乏味；三是深入淺出性的，比如張五常的卡通經濟學；再有就是所謂‘財經小說’，最著名的是香港的梁鳳儀。”同為財經金融小說，梁鳳儀和丁力都是按照自己的生活經驗來構筑自己的作品。所不同的是，梁鳳儀的小說以香港生活為背景，以婚戀生活為主流，而丁力的作品以中國大陸30年改革開放這個最大的現實為背景，以經濟轉型期人文關懷為主線，所以，丁力的小說與我們更貼近。

丁力小說中的人文精神不只有抽象的理念，而且還有蘊涵于商業生活中的做事方法，對商業社會中的生存狀態和人性問題進行了淋漓盡致的展示，這在本質上是一種以廣大人民的心理需要為出發點和歸宿的人文精神。

丁力是一位工程師，后來經商10年，“我所經歷的商場經歷都是真實的，比作家為了寫作去刻意體驗的生活更生動、更具體、更有細節、更能激發創作熱情。”濃厚的商業色彩和專業的經濟術語掩蓋不住其對人的靈魂的關懷。身份的多重交織，使他在看取某種生活時，多了一份比較審視的目光，作品就變得復雜而深邃。在他的小說中，既有挺拔的樓宇，平坦的馬路，亮麗的廣場，豪華的舞廳，也有低矮的棚戶，臟亂的“親嘴樓”；既有大款、白領、政府公職人員，也有下崗失業、生存艱辛的打工族；既有積極進取、勇于開拓的精神，也有欲望膨脹、日漸沉淪的靈魂。所以企業家說：“打開丁力小說的第一頁，市場和生活的氣息撲鼻而來。故事的主人公也都是我們身邊既聰明又糊涂、既偉大又平凡、既有高風亮節也有嚴重缺陷的普通人，在我的閱讀視野里，他是第一個寫出了商場真滋味的作家。”

“文學是人學”，這是丁力多次提到的創作主旨。他的文學創造貫穿著作家自己對人生的獨特體味，對社會的深刻觀察，傾注了作家個人感受、認識、評價與理想，著眼于改革開放30年人的思想、感情、命運、心理沖突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描繪與揭示。“作家的人文關懷大致可分為兩種層次:一是對人類的終極關懷，即追求人類生存的意義、死亡的價值、人的全面和自由的發展以及人的精神追求等；二是對人的現實關懷，即對人類的生存處境和具體現實環境的關心、人性的困境及其矛盾、人對自由平等公平公正公義的艱難追求以及人類的靈肉沖突等等。”丁力商情小說體現了對底層命運的關注以及對他們生存欲望的深刻理解和同情。《應聘》便選取了兩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表達對現代經濟社會價值觀的思考。小說中的鄭大寬為了追隨戀人婁麗琴放棄了首都的工作來深圳應聘，但沒想到，高大威猛、學業不錯的他幾天下來卻連一個面試通知都沒接到，而本以為最不好找工作的青春靚麗的婁麗琴卻成了搶手貨。工作找到了，愛情卻消逝不見。現實遭遇改變了鄭大寬和婁麗琴對用人單位的看法，改變了兩個人的愛情觀，也改變了對是非標準的判斷。那位自己創業、表面看起來蠻開心的老板娘則對鄭大寬道出了內心的凄涼：“你說我們在深圳算是什么？算打工的？我給誰打工？算深圳人？前幾天市委書記還說沒有深圳戶口的打工仔、打工妹也算是深圳人，但是像我這樣的人呢？我不是打工妹，也不是打工仔，算不算深圳人？在老家，人家說我是深圳人，但是在深圳，又說我是內地人，現在我到底算是哪里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了。”作者用底層小人物的視角，以城市移民的身份，來窺探深圳的城市文明，寫出當代城市生活的一種漂流狀態。居住在城市卻無家可歸，這是現代城市人的精神困窘，這是一種真正的城市心靈。他要追尋的是真正的城市生活，那就是傳統的家不過是生活的牢籠，只有城市本身才是不安分的精神隨遇而安的漂泊場所。廣東特別是深圳，對于懷有理想的人來說又是一個嚴峻的挑戰，因為在經濟的加速度面前，欲望、物質等一切最世俗的東西全都浮在表面，對人們構成巨大的誘惑，不少來南方的人，在這巨大的誘惑下很輕易地從高高的心境跌落到最世俗的層面。丁力將精神的理想放逐在現實的激流中，眼看著理想在與激流的搏擊中粉身碎骨。“鄭大寬以前只知道錢對人的重要，沒想到在錢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難道真像老板娘自己說的，她比那些在內地下崗的同學還不如？既然還不如，那么她來深圳干什么？”這些城市移民對城市既恨又愛，既厭惡又留戀，既無法認同又舍不得離開。作者緊緊抓住了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做文章，正是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表達了對底層人物的人文關懷，帶來了他的小說的戲劇性和情節性。因此他的小說很好看，也很耐看。正如作家莫言所說：“丁力的小說栩栩如生地描摹出當代都市社會光怪陸離的浮世繪，可貴的是他一直對筆下形形色色的商場人物保持著一種平等、深切的人文關懷。”

另外，丁力對當下新都市人人性的豐富性進行了更為深入和廣泛的挖掘，體現人文精神的觀照。當代都市小說尤其是所謂商戰小說，有太多的心機，太多的詐巧，太多的恩仇搏殺。這些都是可以表現，深度發掘的。但我認為，僅憑深入挖掘人性的晦暗并不能增強作品的深刻，狀寫溫馨與愛意并非就失之淺薄。丁力的小說在商場的恩怨搏殺之外，又流淌著一種溫情，擁有一種寬容。《老板和他身邊的男人、女人》講述了在社會發生大轉型條件下，一個社會最底層小人物變成上流社會精英的故事。在展現男老板蕭秉元坎坷創業取得成功的同時，更注重刻畫了他身邊若干性格各異的男女形象，他們不同的文化背景、價值取向、人生追求等。故事中曾為勞改犯，現為鉆石王老五的蕭秉元在女浴室的熱水包下“閱人”無數卻仍對白小紅心存向往；生活隨便，甚至于找過“雞”的他卻能和心上人保持清白，他身為董事長，卻仍對知識充滿了尊重和景仰；感情上投入，工作上理智；那么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丁力借小說中的人物之口告訴我們：“在商品社會里，只要一個人以合法的方式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那么他就是優秀的人，而且他的財富越多說明他越是優秀。”所以年輕熱情有才華的朱韓對富有而有男人味的蕭秉元展開了攻勢，而蕭秉元也最終舍棄了初戀而選擇了更有活力、對自己事業更有幫助的朱韓。他們的經歷告訴我們——愛和性是相對獨立的，愛和婚姻也是相對獨立的。朱韓和蕭秉元的選擇標準已經彰顯出一種新的價值觀、多維的情感模式和以實踐理性為先導的建設性的價值取向。而《征婚》則以近乎鬧劇的形式表現都市漂泊人的愛情觀和婚姻觀，以類似調侃的筆調彰顯社會底層小人物內心的孤寂和對溫情的渴望。“老婆在內地，常常征婚”的姚文田認為：“如今是商品社會了，而錢就是商品的一般等價交換物，只要有了錢，你想要什么商品就可以得到什么商品，甚至包括榮譽和地位，也統統可以通過等價交換來實現。”表現了被豐裕的物質包圍下人們心靈的空虛與精神的迷茫。但作者也并沒有義正辭嚴地對其嚴加斥責，而是不動聲色地觀其發展。相信金錢萬能，以虛假的材料征婚，上當受騙，直到小說的結尾，姚文田仍沒有釣到自己的“金鳳凰”，以類似鬧劇的形式收場，讓人啼笑皆非。而生意場上的成功者陳文靜則對自己哥哥的提醒大聲宣告：“不講感情還是人嗎？不講感情我能夠有今天的事業嗎？”她和孫傳寶的愛情雖然經歷了試探、猜疑、彷徨、欺騙甚至于分手，但最終對溫情的共同渴望使兩人真誠面對，坦誠相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批判立場的退隱，我認為恰恰表現了作者獨特的視角。“我”不再是啟蒙者、審視者、宣教者，而是行動者、參與者、體驗者。過去強調的是“世界”，現在強調的是“我”，他更傾向于表述現在的體驗和瞬間的感受，認為一切意義都在過程之中，因而并不對生活進行概括、提升，只是將生活的原生態赤裸裸地表現出來，使作品成為一種“現在”敘事，道德的審判標準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是非曲直也不再那么地棱角鮮明，我們似乎更應該接受這樣一

種理念：別人并沒有妨礙你，為什么不可以？但對

別人的行為更多地寬容，并不等于喪失了自己的立場。通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結局的安排，作者人心向善的立場一覽無余。《天眼》告訴我們：人在做，天在看。他更強調的是人的自律和約束。在道德和法律之間，這點尤為重要。

丁力的作品帶給人們在新的經濟形式和價值觀念下，新的定位和思考。他不再把都市作為一切罪惡的淵藪，而是表現出對現代都市生存中新價值的認同，具有與現代都市生活同步的新的經濟倫理。既寫都市的精彩，也寫都市的無奈，既有對都市文明的批評，也有對都市文明的親和，著重在光怪陸離中尋找美，注入了一種理想主義色彩，是對傳統的“鄉村美、都市惡”審美范式的顛覆。

“在全球資訊時代，人類面臨的仍然是歷史上多次遭遇的共同問題：如生死愛欲問題，即個人身心內外的和諧生存問題；權力關系與身份認同問題，即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共處問題。追求這些方面的‘和諧’是古今中外人類文化的共同目標。”作家應當站在變革時代的前沿，倡導順應和推動有助于歷史轉折和社會變革的人文精神和人文關愛，追求社會理性和人文情感相和諧的理想境界。在都市文學中，富于現代氣息和商業氣息的文化鏈條已經與都市日常生活融為了一體，文學寫作主體面對的挑戰主要在于如何在個體言說中盈灌人文情懷與理性評判，關心人的理想、價值的新建。

丁力是一種現象。一種站在改革開放30年風口浪尖上的人自己書寫這30年人和事的現象。這是丁力現象，更是時代現象。畢竟，這個時代是值得作家書寫的，而只有真實參與這個實踐的人，處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的人，才能寫出真正富有這個時代精神的好作品。而財經背景和人文精神，則是貫穿他30余部長篇小說的氣質和靈魂。

(作者簡介：白吉秀，女，回族。山東師范大學現當代文學專業06級在職碩士，德州職業技術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弋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