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杰,1968年8月生于山東壽光,現居濟南。著有詩集《我熱愛我的詩歌》《逐漸臨近的別離》和詩合集《7印張》《詩歌組》等,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2005年入山東大學作家研究生班學習,參加過詩刊社第23屆青春詩會,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經過一塊半埋土里的鋼
一塊很大的鋼,自什么時間開始
你的腹部以下被埋在了深深的土中
你的腹部以上被袒露于靜靜的風里
碩大的鋼,半埋土中
你的情緒已一日不及一日
就是在昨天
我還聽到你在那么勇敢地歌唱
你堅硬的身體已經開始一層層地松動
那斑斑的銹跡
究竟要作哪些方面的說明
漸漸瘦去的日子
多凝望幾眼身邊那棵樹上還綠著的葉子
就會好的
一個坐輪椅車的人
從你面前駛過時停留了那么長時間
半埋土中的鋼,你們久逢知己的樣子
或許談了些什么
廢鋼場
你們曾經在什么地方完成了各自的使命
又懷著同一個神圣而崇高的目的
不約而同地到這里集合
會見曾經在熔爐中相識的患難兄弟
看到你們扭曲的身體
和壓彎的腰脊,就知道你們
在各自的崗位上已盡了最大的努力
一根磨鈍了尖的針
說明它穿透過無數的布匹
無論如何,我也要祝福你們
你們的靈魂已被另一顆星球的人類收獲
你們的精神已被這一顆星球的人類效仿
你們的骨頭和肌肉將會再一次回到熔爐
獲得一次全新的生命
無論如何,我必須祝福你們
這樣全新的生命,對于你們
已經不止一次
讓一塊鋼壓在
另一塊鋼上
搬起一塊鋼,壓在另一塊鋼上
然后再搬起一塊鋼
壓在這一塊鋼上。我看到它們的表情
始終如一,好像原本就應該這樣
一塊被另一塊壓著
底下的一塊,基石般牢固
你看它那神情莊重的樣子
就知道它決心已就
要在最后的時刻,繼續堅持
并在竭力的承受中不住地唱一些昂揚的詠歌
中間的一塊,毫無怨言
在承上啟下的艱巨中,舉起誓言
讓我們從它身體的任何一部分
都能取它靈魂深處的光芒
最上面的一塊,領袖般豪邁
高高地站立,如一朵金屬的花蕊
開得鮮艷而又燦爛
油菜花
油菜花是大地釀出的穿黃裙子的少女
油菜花上飛翔的蜜蜂和蝴蝶
是少女深閨中的好朋友
暗香飄動的四月。從田野上走過的人
一定會被這眩目的黃色捕獲
被油菜花,我這行走在大地上的
親妹妹,盡情地抽打
湖水說話
查干湖的水,有著自己
別樣的清澈
那天,我攬著草叢中的一朵野花
傾聽了湖水的說話
湖水說話,不像河水那么窄
不像雨水那么那么直,不像海水
那么大。湖水說話
宛若把悠然和溫暖擁進懷里的低訴
湖水說話,聲音傍著查干花草原
打開了成吉思汗召里的祈禱
打開了停留在圣母眸子上的一個瞬間
打開了天上的星,以及在敖包間
穿來穿去的風的衣角
湖水說話
說著春天以及六月的曖昧
說著生活,愛情,和我舉起手
就能摸到的郭爾羅斯的幸福
如果
如果大雨淹沒家園,我愿意站在鋼鐵上
如果鋼鐵生銹,我愿意穿上新衣服
如果你給我一些囑托
那么,我愿意跟著你翻越作過標記的山麓
如果你對環境生疏,我愿意重新尋找
如果伸手可以摘到青果,我愿意
給你留下桃花的妖冶。如果情欲是一種需求
我愿意靜下心來,看美人揮劍演出
如果允許,我愿意在一個小鎮上住下
從此不再出發,如果需要一個鐵匠鋪
我就再造一座煉鋼爐
從此與你一起,心中懷著光明
雙臂環抱幸福
河流
今天就是小滿了。所謂的小滿
就是麥子開始小滿于粒
河流里的水開始小滿于岸
一個成熟的女人來到河邊
借著照耀了五千年的皎潔月光
清洗自己的身子。
這成熟的女人,這女人的身子
多么像麥子小滿于粒
河流里的水小滿于岸
海洋
我從來不把海洋比喻成壯闊
我從來不把浪花比喻成歌謠
我的理解是:一個男人
在大海里拋下了自己。一條魚
游進了一個女人的內心
而愛情呵,如同一罐被火燒過的鹽
把它撒在生命的哪條傷口
哪條傷口就會堅韌地痛上半日
霧靄
或許是靈魂的光影,在迷蒙中彌漫
我抓不到你,就像抓不住自己
假若靈魂沒有這么肆意地鋪展
假若靈魂在緩慢的釋放中
回憶起前世的自由,暢快,和幸福
我就把自己交還給這漫山遍野
交還給這陽光和升騰
靈魂
行走在天空上的一個靈魂
飄得那樣輕,那樣慢
在我仰頭望去的一瞬間
就知道他是我的一個親人
飄在天空上的,我親人的靈魂
漸漸地停下。我仰著頭
說出了內心暗藏多年的羞愧
和命運中無法忍受的病痛
就這樣,我們傾心交談了一個下午
他告訴我桃花盛開的秘密
還對著我的耳朵,大聲地唱了三支歌子
風箏
就像大地遣出的游子
它們時而升,時而降,時而搖擺
時而翻滾……這天空啊
——更像是它們要回到的村莊
這是一個早晨,在廣場上
我看到那么多的風箏在飛
悠然,暢快,舒展。在持續的凝望中
我看到一只風箏的眼睛
流露出憂郁的嘆息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然后,想起了一段漂在南方的往事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