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5日,美國空軍部長韋恩和空軍參謀長莫斯利將軍雙雙辭職,這和美國空軍的核部隊戰備松懈、管理混亂直接有關,但也間接反映了美國軍政高層在戰略方針上的深刻分歧,以至于需要整肅、統一思想。
小布什上任總統之初,胸懷建設美利堅帝國的太志,強力推行單邊主義政策,推行國家導彈防御計劃,力圖建立單向核威懾。中國從“戰略合作伙伴”變為“戰略對手”,俄羅斯在北約東擴的重壓下苦不堪言。“9·11”兩聲巨響,對小布什的新保守主義路線既是挑戰,又是機會。一方面美國必須有所反應。另—方面,這是一個直接軍事介入中東和西亞的好機會。小布什政府信心滿滿,以為美國大兵一到,“塔利班”和薩達姆的烏合之眾就作鳥獸散,美國式的民主、自由得以推行,伊拉克和阿富汗將變成穆斯林世界的戰后德國和日本。能源安全、以巴沖突、穆斯林極端勢力的問題可以一攬子解決。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站住腳,還向俄羅斯和中國的軟腹部插上一刀,控制大陸戰略中至關重要的中亞。美國是傳統的海洋戰略國家;強調以海島和海上交通線控制大陸,并不信奉強調占領歐亞之間的中亞十字路口的大陸戰略。但要是海洋戰略和大陸戰略可以兩者通吃,豈不更妙?最如意的算盤是,以美國巨大的實力優勢,將這作為美國抑制中俄崛起主要目標的一個短暫插曲,美國可以很快回到抑制中俄的主要任務上來。

然而,事與愿違,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陷入了很深的泥潭,伊拉克和阿富汗戰場上的需要已經喧賓奪主,極大地影響了美國的戰略決策和美軍的運作。美國陸軍首當其沖,除了正常機動兵力,還不斷地從歐洲、韓國和日本抽調部隊,勉強維持戰區作戰人員的輪換。美國海軍陸戰隊和美國陸軍的情況差不多。相對來說,美國空軍和美國海軍比較清閑,除了戰區支援外,直接卷入戰斗并不多。反游擊作戰的關鍵不在于火力,而在于發現敵人。在地面的步兵分隊尚且無法挖出游擊隊來,在萬米空中的戰斗機如何能夠?
從二戰、朝鮮、越南到格林納達、巴拿馬,美國陸軍一直依賴美國空軍的戰場火力支援,但長期以來陸軍依然是決勝的主要力量,空軍是輔助力量。1991年第一次伊拉克戰爭改變了這一切。 個多月的狂轟濫炸基本上打垮了伊拉克軍隊的斗志,盟軍地面部隊終于發起進攻后,在短短的1D0小時內就蕩平了伊拉克軍的抵抗,如果不是老布什的政治決定,揮軍直取巴格達是手到擒來的事。從此之后,在巴爾干戰爭、第二次伊拉克戰爭和其他軍事行動中,美國空軍日漸成為決勝力量,而不再只是輔助力量啊。
進入21世紀,世界上的熱點不是在減少,而是在增多。朝鮮半島、臺灣海峽、波斯灣等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聽說一有大小事端,美國總統總是先問“我們的航母在哪里”,但事實是,美國空軍的長臂才是美軍拳頭的真正所在。作為傳統主力的美國陸軍在這些可能的沖突地區的作為相對較小,尤其是在令美國最為憂心的臺海沖突。因此,美國空軍理所當然地將自己看作21世紀美國軍事力量的中堅,承擔著打勝下一場大戰的重任,而反恐這樣的“小兒科”相對不入法眼。
為了打勝下一場大戰,美國空軍需要更多的像B-2和F-22這樣的隱身作戰飛機,可以在第一時間內卸掉對手門窗的鎖和鉸鏈,然后像F-15、F-16這樣的常規作戰飛機就可以無所顧忌地登堂入室、殺人放火,再堅固的堡壘也將毀于一旦。問題是,B-2和F-22這樣的隱身飛機都是天價,即使有相對不大起眼的C-17運輸機、KC-45加油機也有同樣的問題,訂購量和交貨日期都因此大受影響。而常規的F-15、F-16、C-5、KC-135在歷年征戰中已經使用過度,急需更新。美國空軍處在一個青黃不接的尷尬時期。
出于為下場大戰的準備,美國空軍多年來不遺余力地爭取經費,甚至損害其他軍種也在所不惜。美國空軍曾鼓吹“架B-2可以頂個航母編隊”、“3架B-1B一次出擊可以消滅一個裝甲師”、“F-22對F-16模擬空戰取得1:144的大勝”等神話,以此作為多得經費的理由,當然遭到其他利益集團的強烈不滿。上一次美軍裝備的大規模更新是在里根時代,到現在,不光空軍,陸軍和海軍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新武器計劃還屢屢因為超支而下馬,加劇青黃不接的問題。美國陸軍已經損失了RAH-66“科曼奇”輕型偵察攻擊直升機計劃,計劃用已經服役40年的OH-58的老樹新花版ARH-70替代;美國海軍損失了A-12“復仇者”攻擊機計劃,用F/A-18E/F“超級大黃蜂”替代,后者最終連F-14“雄貓”式戰斗機也一起替代了。就技術至上的角度來看,“科曼奇”、“復仇者”都遠比最終的廉價替代來得先進。但從系統效能來看,這些廉價系統可以滿足作戰需要。事實上,美軍內外對美國空軍頗有微辭,如果海軍用新技術可以使F/A-18E/F滿足未來幾十年的作戰需要,為什么空軍就不能用F-15或者F-16做到同樣的事情呢?美國空軍津津樂道的隱身要么在歷次戰爭中都沒有顯示出多少作用,要么有其他效費比更高的武器系統(如巡航導彈)可以完成同樣的任務,但當前戰爭急切需要的長航時戰場監視和實時近距火力支援能力反而沒有得到美國空軍足夠的重視。美國空軍不適時調整戰略重點和裝備發展路線,為眼前的戰爭做出應有的貢獻,反而大力在因為反恐戰爭而受到極大壓力的軍費結構中追求更大的經費份額,繼續不切實際地準備常規大戰,美國空軍的這種損人利己的軍種政治最終引火燒身。

不過軍種政治只是美國空軍觸霉頭的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或許是美國最高指揮當局對未來戰爭的戰略定位。美國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對世界霸權的追求,但追求有不同的追求法。把重點放在和未來超級大國直接對抗的罕見、突發的高烈度大規模戰爭上是種做法,把重點放在爭奪外圍以間接對抗的頻密但中低烈度的戰爭上又是另外一種做法。美國空軍追求的常規大戰能力是前者的做法,但如果美國最高指揮當局認定后者才是美國的基本戰略,或者是美國的當前重點,那美國海軍那樣的“適度先進”才更符合未來戰略需要。美國國防部長蓋茨要求美國空軍加強對反恐戰爭中嶄露頭角的無人作戰飛機的研制和部署,這就是種符合頻密的中低烈度戰爭需要的先進武器。當然,間接戰略不等于美國放棄直接對抗的能力,這就要靠核武器了。核盾牌是避免卷入直接的高烈度沖突的保障,否則中低烈度的間接戰略將無法進行。然而,在隱身飛機和精確制導武器的鼓勵下,美國空軍反而認為大國之間直接沖突的常規門檻降低,核門檻則相對提高。美國空軍作為核“三位體”中兩位(洲際導彈、戰略轟炸機)的掌門人,這種思維自然導致對核武器的忽視,出現種種違規事故就不奇怪了,為美國最高當局整肅空軍提供了現成的口實。
套用一句老話,美國空軍這一次是犯了路線錯誤了。但美國的戰略決策層是否已經從煩惱中走了出來,還要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