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的愛與悲哀

胡蝶，原名胡瑞華。1928年胡蝶受邀加入明星影片公司，并與阮玲玉合作了《白云塔》，這是這兩位中國影壇巨星唯一一次合作，胡蝶也因此片面開始走紅。1933年，在上海新聞界人士陳蝶衣、毛予佩等人發起的女明星競技巾，胡蝶被選為“電影皇后”。1975年定居加拿大，著《胡蝶回憶錄》，81歲離開人世。

胡蝶的一生波瀾起伏、甚至驚心動魄。她不僅是那個時代電影界的杰出代表，她還經歷了在婚姻和感情方面的悲哀和痛苦，更經歷了那場可怕的日本侵華戰爭，以及戰爭帶給她的無盡的心靈創傷。她所愛過的和愛她的那些男人們幾乎都沒有善終。不是身染惡疾，就是不幸罹難。她初戀的情人林雪懷與她青梅竹馬，他們曾經那樣相親相愛，海誓山盟，甚至訂婚。但最終卻走上解除婚約的道路，甚至訴諸法庭，在長達一年、八次開庭審理的官司中，心力交瘁，兩敗俱傷。而林雪懷就此郁郁寡歡，不能釋懷，在一蹶不振中，歿于癌癥。

接下來亡逝的是對胡蝶有著知遇之恩的、被譽為“中國電影之父”的鄭正秋。鄭正秋對于胡蝶，應當是那種精神父親一樣的男人，他給了她藝術的生命，但是他卻在胡蝶訪歐歸來之后的第八天，突然地，溘然長逝。在47歲的年齡上，這無疑算作是英年早逝。

不幸中之大幸，是那位英俊寬厚、有如兄長般的潘有聲終于成為了胡蝶的丈夫。這是和胡蝶有著情感關系的男人中唯一成為了她的丈夫的男人。胡蝶愛他，視他為感情的支柱。但戴笠出現了，便無情破壞了他們原有的格局和平衡。

在戴笠進入他們家庭生活的短短一年中，那種在權利和感情中周旋的三角關系是怎樣地驚恐而疲憊，是可想而知的。胡蝶被拉鋸的關系所折磨，而作為丈夫的潘有聲的痛苦更是難以言說。他隱忍著自己。大概便是這無際的苦將那可怕的癌細胞潛伏在了他原本健康的身體內，以致于當胡蝶終于擺脫了戴笠的糾纏，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他卻已回天無力。在勉力支撐了幾年之后，撒手人寰。

接下來的那一段死亡才是真正的宿命。和戴笠的那一段關系是胡蝶一直不愿啟齒的一頁歷史，是她心中一段永遠的痛。站在胡蝶的角度，她不愿提及戴笠，也許并不是出于政治的考慮，而是那種羞辱的感覺。因為她被戴笠截獲期間，始終還是潘有聲的妻子。她是以潘有聲的妻子的身份，陷入另一個男人的巢穴或是牢籠的。那么萬惡之源是什么?她的美麗。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即是她對戴笠復雜而斑駁的感覺。慢慢地已經不是完全被強迫的了，而是有了某種莫名其妙的主動，甚至取悅于戴笠，這才是她真正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

所以釀成如此悲劇，當然首先要歸結為戴笠對胡蝶的那種強迫性的、有著權力因素在其中的，挾帶著某種瘋狂的愛。而胡蝶最終不得不屈從于這種愛，恐怕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戰爭。在那個滿目瘡痍的戰爭年代，渴望在物質上得到補償，進而在精神上受到安慰的胡蝶，恐怕就只能取悅于戴笠，甚至獻出自己的身體了。而這樣的一種關系，無論在什么樣的背景下，都是不道德的。這便是胡蝶的羞辱。她自己認為那是她心靈上的一塊永遠也抹不去的污痕。

然而最終還是戴笠成全了胡蝶，沒有讓她在道德的歧路上走得太遠。戴笠死亡的直接原因據說還是因為胡蝶。當時戴笠在北京。他本來是可以直接飛回重慶國民政府的。但是他又深愛胡蝶，以至于電閃雷鳴的上海根本不能降落，他寧可又轉飛依然雷聲隆隆的南京，只要能離他的女人更近些。結果是，原本在政界扶搖直上的戴笠在南京附近的戴山墜機身亡，用生命演繹了一曲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悲歌。戴笠如此的死亡，無論如何在胡蝶的心上，還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哪怕是污痕。

那么接下來便是我們要問的，胡蝶生命中這悲劇性的一切，是她的命運所致?還是她的性格所致?

不負他人。這是她人生的準則。怎么會不負他人而又偏偏害了他人呢?

愛著，而又被愛著。這就是胡蝶的一生。在這一生中，特別是對她的感情生活，她一向是善良的，溫和的，冷靜的，而且達觀的。她并且追求人與人之間的那種關系的完美。為此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愿傷害別人。也許她本來是可以堅決拒絕戴笠的，但是她沒有。在兩難的困境中，她卻一廂情愿地追求兩全。她既不忍心拒絕戴笠那么瘋狂的愛，又不忍心和潘有聲徹底斷絕。然后便傷了他們兩個。

這種對于完美和不負他人的盲目追求，還在于胡蝶想要獲得的一種心理的虛榮。她希望她的所作所為都能給別人留下好印象，所以她就總是半推半就地承諾，模棱兩可地應允，讓所有愛著她的男人，都在對她的疑惑中懷抱著不滅的希望。

因為胡蝶是主角，便自然地帶出了電影界的那些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們。而其中最最想要提到的，便是和胡蝶既是朋友、又是對手的阮玲玉。她們是同鄉，又差不多同時進入電影界，但是她們的枯與榮、盛與衰，卻是交錯進行，此起彼伏的。胡蝶風光之時，必是阮玲玉抑郁不得志；而當阮玲玉光芒四射，胡蝶又每每會被不幸所糾纏。當胡蝶又一次走出陰影，阮玲玉就干脆以死亡成為胡蝶鮮明的反差。這是怎樣的命定。阮玲玉終結在26歲的青春上，以美麗生命的結束退出了競爭。然而胡蝶卻也并沒有因此而輝煌，因為沒有對手的成功是寂寞的。阮玲玉選擇了永遠離開痛苦，而胡蝶卻要在不盡的痛苦中長久地忍受。自殺讓阮玲玉的人生更具了藝術的色彩，她到底是用生命孤注一擲，完成了一種與社會的抗爭。而胡蝶卻讓一生在隱忍中度過，哪怕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阮玲玉的死是激情的，而胡蝶的生卻是慢慢失去了光彩，盡管曾燦爛輝煌，但卻痛苦多于歡樂，甚至，從來就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幸福。是比激情的阮玲玉，更悲的悲劇人生。

晚年的胡蝶移居加拿大溫哥華，住在靠近海峽的一座25層的公寓中。她每每透過陽臺遙望太平洋。希望能看到當年大上海十里洋場五光十色，能聽到拍攝場中那依稀的笑語歡聲……

風過留痕。然后，胡蝶飛走了。這是她生命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那是永久的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