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與電影性命相托

可以說，從拍實驗電影的業余影視工作者，到成長為旗手型的導演，賈樟柯代表了一種中國新一代電影人的理想和方向。這個個頭不高的山西人，據說當年在電影學院讀書時，和他的一幫“志同道合”的哥們兒看了兩場著名導演的爛片后，憤怒地砸爛啤酒瓶說：“不能讓他們再胡鬧下去了。”盡管文學系的人當導演在外人看來有點像業余愛好，他們當時還是懷著夢想，幾乎是赤手空拳地成立了自己的電影小組，租來了攝像機并生拉硬拽了一幫人就開始拍起來電影了，在最初的日子里，最窮的時候制片手里只有一百二十塊錢，幾乎不夠攝制組的盒飯錢。

1997年，已經是二十七歲的賈樟柯本科畢業，他用獨立影片《小武》告別了自己的學生時代。當時有評論者認為，《小武》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現實主義電影，而由此爆發的創作激情勢不可擋，賈樟柯幾乎代表了中國21世紀最具發展潛力的一代青年導演。從《小武》、《站臺》、《任逍遙》到《世界》、《三峽好人》，賈樟柯已經拍了十多部片子，并且都是藝術影片，在國內商業影片廝殺聲一片的背景下，雖然幾乎每部作品都屢獲國際大獎，但賈樟柯還是被貼上了“票房毒藥”的標簽。《世界》是賈樟柯在國內首映的影片，他對這部電影非常重視，帶著主創人員在國內到處做宣傳，最后拿到還不足二百萬的票房，賈樟柯他們分到五十萬，正好是投入沖洗拷貝的資金，幾乎沒有帶來什么經濟效益。《三峽好人》在公映的時候，恰逢《滿城盡帶黃金甲》上映的檔期，盡管在首映式上賈樟柯滿含熱淚感言：“我很好奇，想看在這樣一個崇拜‘黃金’的時代，有誰還關心‘好人’。”但是《三峽好人》的本土票房也就是幾十萬。

賈樟柯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好的藝術導演，但是他卻不是一個好的票房導演，他的作品無疑是屬于小眾人群的，無論是故事片還是紀錄片，他的作品通常是從個人視角出發，重視內心經驗的記錄，以極大的耐心和熱情通過小人物的經歷，記錄國家和民族在時代中的變遷。賈樟柯的電影中具有特殊的質感激情，那種蘊藏在平靜畫面中深切的感傷與同情，以及對于生命個體的傾情和關注，在他早期電影里已經表現得非常充分。正如他自己所言，在每部電影里都有性命相托的東西存在，以至于德國電影評論家烏利希·格雷格爾稱贊賈樟柯為“亞洲電影閃電般耀眼的希望之光”。但是在目前的所謂泛娛樂化時代，對于賈樟柯的藝術電影而言，中國觀眾的觀影習慣卻還是個難題，中國的大多數電影觀眾的電影經驗還很不夠，看電影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在“看故事”，一般還是比較注重電影情節本身，而不是講述電影故事的電影語言。因此，一部故事性較強的電影要比一部講究藝術性的電影在目前階段更適合中國老百姓的口味，也更能保證票房。而真正有價值的電影完全被商業電影的神話籠罩，根本沒有機會被公眾認識，大家一直得不到反省和提高，這已經成為中國電影的詬病。

把賈樟柯歸于先鋒，不僅僅是因為他在電影技巧、電影科技上的大膽嘗試，也不僅僅是他的“全民DV時代已經來臨”的言論，他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不斷進取勇于開拓的“草根”的頑強，在電影世界里展示著他的從容和真誠。“人不是哭著生活的，雖然艱難，還是要樂觀地去面對”， 和許多其他獨立電影和地下電影相似，賈樟柯的電影在很長一段時間雖然享有國際聲譽，但由于在申報程序上違規而被禁，雖然幾經周折基本是“合法化”，但是和國內如火如荼的電影營銷相比，他的藝術電影很是寂寞。最近，這位第六代導演領軍人物的《二十四城記》將在國內上映，賈樟柯投資一百萬，一半用于拷貝，一半用于宣傳，他自己坦言就沒打算回收什么效益。對于頗有誘惑的國際市場和冷淡的國內市場，可以看得出賈樟柯有著自己獨立的看法，他對于家鄉、人與電影，有著自己誠摯的感情，他更愿意在國內的本土市場做出自己的努力，這里面文化意義顯然是經濟利益無法比擬的，而這是值得我們尊敬的。

賈樟柯是一個試圖改寫電影審美和電影語言的人，在歐洲，已經有人把他看做未來的大師了，而在國內，他只擁有少數知識階層的觀眾群體。其實，在我們的“大片”時代，在眼花繚亂的各種電影海報里，我們很慶幸，我們還有賈樟柯，還有他的那些能夠對個人生存的觀察，對基本的核心價值表示尊重的電影，還有可以從中尋找理想，探尋彼岸，關懷人性的電影。他的《二十四城記》即將上映，注定了不會有鋪天蓋地的各種宣傳，但是也注定了會有鐵桿的影迷慕名而來，這就是賈樟柯的魅力，他以光影符號記錄和傳承著自己的理想，而我們，在試圖努力從片子中找尋他以性命相托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