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靈感的房間

我不在乎看到外面什么。我的視野是內在的。這里小鳥鳴唱，這里天空湛藍。——《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10月9日，在北京微微的秋意中，數十件數碼石雕作品在今日美術館展出。室外，將近2米高的雕塑默默佇立在廣場上；室內，和它們一模一樣卻不過一尺高度的小型雕塑靜靜地呈現在柔和的燈光下，潔白如玉，小巧玲瓏。旁邊，一臺打印機正在運轉。正是這臺看上去四平八穩的機器將電腦虛擬設計的形象雕刻成小樣，然后手工制作成龐大的成品。

雕塑也可以打印?由美國歐特克(Autodesk)公司發起的這場藝術展給我們開了眼界。雖然人們已經習慣將自己的得意形象打印到水杯和T恤上，可從二維到三維不是簡單的量變，這件事聽上去還是有點神奇。

實際上，打印雕塑只是無數創意可視化的例子之一，就其本質而言，仍是這個時代一處熟悉風景——預覽你的創意，讓靈感看得見。

看得見的靈感

這是一個個性化的時代。客戶化的差異生產取代了規模化的同質生產，按需定制乃至誘導需求的創新能力也就成為核心競爭力之一。就算是吃了千年的白面饅頭還會加點紫香芋和紅小豆，搞個創新。

于是，冰冷的工業逐漸浸染了富有人性的創造精神，似乎只有藝術家才追逐的靈感女神同樣也現身于嚴謹的工程師面前。無論是建筑師、汽車構造師還是大型機械手的設計師，都在腦海中進行著力學與美學的結合，想象能夠融合多種因素的最佳形象。然而工業的要求極其復雜，各種參數和指標又是何等枯燥，手工作坊式的粗糙創造模式無法滿足大量信息集成后的精細化生產需求。由此計算機輔助設計CAD(Computer Aided Design)應運而生。

一座點綴貝殼細節且采光通風良好的巴洛克公共禮堂、一輛體現綠色能耗標準的時髦流線型跑車、一臺符合人體力學原理操作簡便嚴縫密合的機床，無不誕生于技術與藝術的聯姻、機械化與人性化的融合。工程師將商業的、工藝的、社會的因素在計算機上同臺呈現、多方觀察、反復掂量，就像消費者在既定的預算約束線下面出本來潛藏于內心的效用無差異曲線，然后找到二者切點即最佳消費組合點——經濟學家最擅長的本事之一就是將欲望、偏好等不可觀測的心理因素變成數學變量，然后標注在二維坐標圖上。

這是一個奇妙的過程，但不會過分復雜。各種元素都變成一個視覺界面的參數，硬性規則會設置成不可修改的模式，就如預算約束線。你需要做的，只是在這個高度簡化的客觀環境中，放心大膽地釋放主觀偏好，憑借直覺或靈感找到那個最精準的點。朋友，別害怕犯錯，一切都只停留在虛擬世界。小學時代用劣質橡皮擦破了作業本的慘痛記憶不會再現。

解放了的工程師可以大展身手了，而真正該松口氣的卻是企業家。快魚吃慢魚和現金為王的競爭規則下，時間和成本的節約具有重大意義。任哪家企業也不會財大氣粗到讓技術人員拿原材料反復折騰制造出一堆呆死料，活生生地降低周轉率。虛擬設計的直接好處就是可以通過預覽減少返工，爭取一步到位。在經濟寒冬或將來臨之際，這一點很重要。

而CAD更積極的價值在于激發創意。從長遠看，不斷推陳出新、引導消費理念的企業才能掌握市場主動權。響應規則的人不如制定規則的人。誰說饅頭只能是純白面的，你看，香芋和紅豆餡更營養更美味更流行，是幸福生活不可缺少的滋味和色彩。

在“創意無疆”的前景下，創意本身或許會成為一種獨立生產力，進而成為核心競爭力。這預示著產業鏈的分化，加工制造環節與研發設計環節在企業組織內進一步脫離。按照科斯的企業邊界說，當內部交易成本大于外部交易成本時，企業就會選擇分離。隨著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加大和無形資產估價技術的完善，外部交易成本會逐漸降低。那時候，看得見的不僅僅是靈感本身，還有其市場價值。

手磨咖啡格外香?

一提起雕塑，眼前就浮現出古希臘光影對比強烈的工坊，堆滿大理石、原木、陶土，小刀隨處亂丟——粗糙、質樸、隨意。雕塑家更像是個衣服永遠臟兮兮的小工，與藝術家多愁善感的楚楚氣質不太搭調。其實在古代，除了文人墨客和歌舞優伶，其他門類的藝術多由匠人來擔當，對手工技藝的眷戀情結也一并傳承。時至今日，“手工”二字還．會勾起現代人對精致悠然生活的遐想。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滿大 街都是十字繡了。

手工情結似乎表達了規模化大生產和快節奏生活下個體的抗議。在任何祝福都可以用短信群發的令人痛心疾首的大潮流下，某位友人揉著黑眼圈拋出一個親手制作的毛兔或青蛙實在感人至深。不過更多的時候手工制作是被當．作身份或品味的象征。就像有人偏偏一腳踢開性能優良的咖啡機，要自己手工研磨咖啡豆。畢竟貴族的標志不僅僅是有錢，而是有閑。相信寫《格調》(Class)的那個保羅先生一定很贊同。

于是數碼石雕的概念就顯得過于前衛了。天天向往著田園泥土和手工生活的氛圍里，藝術的金屬味和科技味貌似會讓好不容易舒展的人情味又蜷縮成一團，肯定會有人打心眼里抗拒。

但越抗拒，越有看點。這個展覽正是用理念的碰撞來奪人眼球，其實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數碼石雕藝術已經在國外發展了20多年。藝術的設計和制作本來就是相對獨立的環節。手工情結者更喜歡在制作環節消磨時間，而設計方式卻非常開放。記住，那些十字繡的圖案基本都是電腦設計的。

好的設計來源于生活的積累和情感的醞釀，設計工具只不過加速或催化創意過程，所以不應成為爭議焦點。如果說高科技工具會阻礙亙古傳承的靈感，那么加賀谷穰(Kagaya)的十二星座天文插畫和3D動畫《銀河鐵道之夜》也不會美得讓人窒息了。曾經迷戀筆墨紙硯的作家們今天也同樣流暢地在電腦上打出文章，而且還可以打印預覽。鄭淵潔曾戲謔過這類作家是提前過出書的癮。但哪個搞創作的人不喜歡在虛擬中過癮，越過癮越有創作的激情。繆斯女神定居在古老的奧林匹亞山上，但這并不妨礙她們垂青計算機虛擬世界。奧運圣火在千年后還可以用高科技點燃呢。

傳統的雕塑家需要出色的空間想象力，炯炯目光穿越粗糙的紋理勾勒出立體的華麗。可惜原材料是有限甚至寶貴的，經不起反復失誤，就算是泥巴，蹂躪久了也會變質，想想吧，天下只有一塊和氏璧。所以構思很重要，胸中萬千風景，手下畫龍點睛。但三維構思要比二維構思復雜多了，相信大多數雕塑家再怎么才華橫溢，還是會在紙上畫個草圖。數碼石雕正是把這一過程遷移到計算機虛擬環境中，讓設計更精確。

不過任何工具都只適合一些人或一些流派。此次參展的作品都具有簡潔而繁復的幾何美感，用數碼方式設計很有感覺，但要是換成了更粗獷自由的那種風格是否還有同樣效果?對此，參展藝術家布魯斯·比斯利先生的回答是數碼設計并非唯一工具，也不是萬能的。

各位擁護手工創作的朋友們可以鼓掌了，因為設計方式是自由的，哪種更能讓你體驗創意的快樂就選哪種。如果你喜歡不辭辛苦地一粒粒磨咖啡豆，那就磨好了，如果你喜歡喝機器制造出來的速溶咖啡，那就喝好了——只要在咖啡的氤氳香氣中覺得幸福。

假如人生可以預覽

對于日常生活來說，靈感似乎有些遙遠。浪漫主義者諾瓦利斯一心一意追求的藍色花朵是絕不會沾染煙火味的。但人們都需要想象和創造，哪怕是養一盆花或者燒一道菜，甚至，平息一次家庭爭吵。

日常生活已經閃爍著無數的靈感。每天開車經過錯綜的高架橋，鉆進仿古風格的辦公樓，拿起幾何圖案的水杯，瀏覽著動畫形式的報告，回家坐在考究的桌布前吃晚飯，看各路編劇們比拼劇情，臨睡時拿起卡通毛巾洗臉，最后關掉可以調節金屬桿的多功能臺燈。每個細節都有創意的影子，就好像無數盞小燈炮在身邊一閃一閃。

策劃一次旅行也好，學習一項新的技能也好，認識一些新的朋友也好，甚至換一份工作，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意棲居，應該是構筑一種富有靈感和生機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小別墅，但你可以用創意將四方盒子的生活變成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對未知的恐懼可能是創意生活最大的阻礙。聽到別人環游世界的故事雖然羨慕，但很少有人能立刻拿自己的生活冒險，如果生活也能像工藝設計一樣可以預覽該多好。

游戲或許就是一種原始的生活預覽模式。從“過家家”到“打野仗”，經歷一種暫時或永遠都經歷不到的生活。也許有一天，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可以預覽。設定好雞蛋、西紅柿和油鹽醬醋的比例以及加工程序，然后就可以“預覽”出番茄炒蛋的色香味。糊了?那就改改火候參數。或者，把客廳的構造和現有家具特征輸入系統，經過一番預覽比較后再決定要不要買那塊似乎不太協調的花格子桌布。

再大膽地想象一下，人生的每個決策點是否都可以按照既有的全部信息來預覽一下。其實人們一直都在大腦中做著同樣的事，只不過將其投射出來可視化。像雕琢大理石一樣在虛擬世界雕琢著自己的人生——已經接近游戲了。

如果人生可以預覽，會更穩妥還是更變幻?更無趣還是更精彩?

好比方方正正的盒子突然變成一個充滿變量的模型，當你修改一個參數時，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