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的腦海里,作為文壇旗手的魯迅耿介、倔強,既不寬容,又從不妥協(xié)。他的文章是投槍,是匕首,一如他的為人。你也許無法想象,同樣的一位魯迅在1912~1926年曾任職于官場十余年,試圖扮演好恪盡職守的公務員角色。并且,這一切真實地發(fā)生過。
許多人熟知的中學語文《藤野先生》中,通常認為,棄醫(yī)從文是魯迅早期思想發(fā)展的一次飛躍,它集中反映了青年魯迅的愛國思想。但是,愛國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在不同國家的不同歷史時期有著不同的具體內(nèi)容,而且每個人也會有自己的特殊表現(xiàn)。所以,棄醫(yī)從文也只是魯迅早期思想發(fā)展鏈條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1906年,魯迅在日本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求學期間,由于幻燈片事件的刺激,決定棄醫(yī)從文。這是魯迅在人生道路上的重要轉(zhuǎn)折。回國后,從1918~1926年,魯迅創(chuàng)作出版了《狂人日記》《阿Q正傳》《吶喊》《彷徨》,論文集《墳》,散文詩集《野草》,散文集《朝花夕拾》以及雜文集《熱風》《華蓋集》《華蓋集續(xù)編》等作品,奠定了其在新文化思潮領域的地位。
忙碌的公務員生活
辛亥革命后,臨時政府初建,萬事輳集。魯迅進教育部的推薦人是當時在教育總長蔡元培手下任職的許壽裳(魯迅與許壽裳在留日期間結識)。
南京傳來邀請,“海歸”魯迅出仕。他先是赴南京任職,南北議和后政府北遷又隨之進京。據(jù)確證,在南京短暫的幾個月里,魯迅至少擔任了以下工作:推動各省大力開展有關革命形勢及政策的宣傳講演;大力搜求各種圖書,準備建立“規(guī)模宏大”的“中央圖書館”;計劃編刊《文教》雜志等。
初到北京的日子里,魯迅顯然干勁十足,從參加臨時教育會議,到主講夏期美術講習會。此后還受命主持設計國徽,這是魯迅在教育部承擔的第一項部級也是國家大事。在與錢稻孫、許壽裳的合作下,任務順利完成。就在承擔此項任務期間,魯迅被任命為教育部僉事,大致相當于現(xiàn)在的處級,且須總統(tǒng)欽定(當年魯迅還拜謁過袁大總統(tǒng)),直接聽命于社會教育司司長。
公務員生活也曾向他展露出精彩的一面。魯迅到天津出差考察戲劇,參與京師圖書館、通俗圖書館的建設,籌建歷史博物館,參加讀音統(tǒng)一會,促成注音字母的通過,舉辦兒童藝術展覽會等等,忙得不亦樂乎。有時不免忙累了,忙壞了,比如1913年10月29日,魯迅受命編寫社會教育司的年度預算,同日還要擬寫改組京師圖書館的建議,他在辦公室里忙活了一天,不禁“頭腦涔涔然”。
“黯然神傷”
在公務員日常事務里,魯迅并非如魚得水。比如教育部與內(nèi)務部職務重疊就曾讓魯迅很難“做人”,因為在一些具體事務管理中,兩個部門會發(fā)生撞車。
1914年年初,熱河避暑山莊所藏文津閣《四庫全書》運抵北京,魯迅趕赴北大接洽聯(lián)系,卻不料此書為內(nèi)務部截留。經(jīng)過多方交涉,1915年9月1日,魯迅前往內(nèi)務部協(xié)議移交《四庫全書》辦法。10月12日,移《四庫全書》入京師圖書館告成。然而,《藏書簡明目錄》卻被內(nèi)務部給扣下了,仍“發(fā)古物陳列所保存”。這意味著查閱《四庫全書》的人首先要到古物陳列所去,查過書目后才能到圖書館按圖索驥。
緊接著的1915年,為了幫助袁世凱復辟制造社會輿論,教育總長湯化龍受命改組民間社團通俗教育研究會,并以行政命令讓一些教育部部員入會,魯迅為小說股主任。不久,為加緊復辟帝制的宣傳造勢活動,湯總長明確指示小說要“寓忠孝節(jié)義之意”,并個人召見魯迅。然而,魯迅堅持自己的立場,實施多方阻抗,甚至在帝制復辟后他還無視上司的督辦。很快,魯迅小說股主任的兼職被免去了。
袁世凱死后,一切恢復正常,然而魯迅“不聽話”的作風卻影響到了他在官場的生存。
1916年,魯迅與同事好友聯(lián)名上書,駁斥“祭孔讀經(jīng)”之荒謬,更為當時的教育總長范源濂所忌,魯迅的仕途生涯進一步惡化。
教育部領導走馬燈式頻繁調(diào)動,在魯迅1926年離職前,教育部總共更換過38位教育總長、24位教育次長。除了“學問道德亦不待贅言”的蔡總長,除了與自己交厚的董恂士教育次長,魯迅再沒看得順眼的了。
同一時期的魯迅卻長期得不到升遷。最讓人難堪的是,年長魯迅3歲的湯爾和1922年出任教育總長,湯爾和與魯迅是老朋友了——在魯迅開始仕途生涯的時候,湯爾和不過是一家醫(yī)學專門學校的校長,1914年1月5日湯還到教育部訪過魯迅,“似有賀年之意”。沒想到當初緊著巴結他的朋友,反過來成了教育部的最高領導。
業(yè)余時間里,在官場郁郁不得志的魯迅常寫一些小說雜文。1925年,“三一八”慘案,此間魯迅寫了《紀念劉和珍君》,又傳言執(zhí)政府將魯迅列入黑名單,一時風聲鶴唳,魯迅四處避難。政府越來越不講理了,與許廣平的愛情進展也要求魯迅換個環(huán)境。恰好林語堂先行到廈大任教,成為魯迅南下的先行官。8月26日,魯迅與許廣平同車離開北京,開始新的生活。
由于魯迅沒有明確辭職,直到3個月后,教育總長任可澄才簽發(fā)了“周樹人毋庸暫屬僉事”的部令,魯迅的官場生涯由此畫上了句號。
“做官課程表”和衣食住行
雖說教育部有些忙閑不均,但當差也不是白吃飯的,總有些許公務須以不同的方式加以應對。凡此種種,統(tǒng)統(tǒng)可歸入魯迅所戲稱的“做官課程表”。
1.閱讀公文。
2.開會。
3.辦會。魯迅1913年2月參加“讀音統(tǒng)一會”,會議代表意見不一。作為實質(zhì)上的辦會人員,魯迅不得不居間調(diào)停,拿出一套解決方案,幸獲通過,促成會議勝利閉幕。
4.外出調(diào)研。擔負籌建國家圖書館、博物館等重任,魯迅時而與司長、同事一起到實地調(diào)查,選址布局,皆需有具體的指示。
5.部門交涉。魯迅與內(nèi)務部打交道多次,一因索還《四庫全書》,二為通俗圖書館借址中央公園事。凡此皆需求人,恐怕內(nèi)務部接洽者的臉色不會好看。
6.應酬與儀式。
7.其他領導交辦之事。如陪夏司長往琉璃廠買書,或外出赴交通銀行存取公款等。
教育部是建有考勤制度的,規(guī)定到班后須由本人簽個“到”字,用以監(jiān)督部員按時上下班。不過,這些規(guī)章制度最終都沒能有效執(zhí)行。
薪俸及花銷
魯迅寄住在位于宣武門外南半截胡同的紹興縣館,從住的地方到位于西單南大街上的教育部,有三里地左右。平日里,魯迅更多是以人力車作為代步工具,按時上下班。
進京初,魯迅曾包過一個鐵輪的洋車,“上下班和外出都坐車”,但是沒多久就不包了。租住磚塔胡同61號時,魯迅依舊沒有包車。成名之后,他仍是臨時叫車。
魯迅不吃早飯的習慣形成于留學日本期間。熬夜攻讀之下,魯迅一般很晚起床,睡醒已臨近中午,于是早飯、中飯一起吃。做公務員能夠滿足魯迅保留求學作息時間的需求:較晚上班,有時還有午休時間,可以容他晚睡晚起,而且下班后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教育部設有“飯 堂”,但是飯菜不佳。臨近中午,空腹的魯迅便在街上四處“游擊”,今天這家一頓,明兒那里一餐。魯迅曾與同事們嘗試到飯店包飯,可飯店的飯菜質(zhì)量總是會由好變差,讓人忍無可忍,只好放棄。
午休時間有限,愛吃糕點的魯迅有時以饅頭、餅餌等方便食品打發(fā)中午的一頓。
魯迅1912年赴京后,5~7月每月就拿60元津貼過活,但比南京任職期間靠30元“軍用券”零花要活絡多了。直到11月,才正式領到足額薪俸220元。到1925年8月,魯迅月薪已達360元。
1922年忽略不計,在離京前魯迅所領官俸累計約有3.3萬元,主要是銀元,占了他當時收入的大頭。若以一塊銀元折合現(xiàn)在的40元人民幣來算,平均年薪約計11萬元人民幣。那時,每斤大米才相當于人民幣1元。
(摘自《文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