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０后：你不在懸崖邊

不同時代各有其個性，

美好的人性卻是相同的。

一開始，你是屬于讓我搖頭的族群。

搖頭?這個詞太老大了吧?你抗議，換一個!

可惜，只有它，符合我當時的心境。

你趁大三暑假來到北京，奇怪的是，你居然一點兒也不著急找工作，說，想逛逛北京。于是，我帶著你，帶著剛發下來的一個月工資，游遍了浩大的北京城。什么你都新奇，地鐵、什剎海、鳥巢、清華西門的雞翅。白天興致勃勃地high完了，晚上還拽著我，要不，姐姐，我們搓搓麻?和了一局，興奮地一拍你姐夫的肩膀，哦耶!喊聲估計能穿透深夜的五層樓板。

這真是一種讓人意外且惱火的天真。

看著你歡天喜地，我總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你的父親，他正因一個匿名的訴狀被檢察院調查；又想起你的母親，因為家產凍結，她不得不找鄰居借一件漂亮的少女裙，幫你體體面面來北京。

良辰美景奈何天。你就這樣讓青春變為斷瓦殘垣?如果是我，會把北上視作復興家族、改變自身命運的良機：穿梭在各個人才招聘中心、給外企挨個兒打電話問要不要暑期實習生、蹲導師家門口求他收自己做個門生……

不同代際的人，字典也不同。我的字典里，寫著“奮斗”“輝煌的履歷”“世俗的證明”。你呢，吐吐舌頭，嗬，老大，這些沉甸甸的、“恐怖”的字眼，快拿走吧。你只要快樂，只要簡單，還有徹徹底底的自我與自由。

旅行，自始至終是一場旅行。

我學著接受這樣一個你。畢竟，你是女孩，上帝都安排夏娃做敏感的、纖柔的生物。可另一個你，應該有錚錚傲骨的你，也讓我陷入迷茫。

你是男性。父母雙雙下崗，靠打零工供你上了大學。實習單位，你寫了“北京”，因為北京有我這個“老戰友的女兒”。頭兩個月，每次來你沒工夫跟我多說話，低頭給小女朋友發短信，速度比劉翔跨欄還快，第三到四個月，話多了，但話里話外都不忿，為什么最次的盒飯都要10塊錢?為什么北京人指路說東南西北，不說左拐右拐；第五到六個月，你又什么都不說了，吃完飯一抹嘴往書房里鉆，頂多問一句：姐姐，電腦密碼是?

半年后，你果然走了。預料之中的結果，老家多美妙，賺不賺錢都有可口的飯菜和媽媽牌洗衣機。留下我犯愁，如何面對“殘局”：你下載了n多的東東，封神榜、魔獸、天堂、傳奇……當然不是“很黃很暴力”，不過，確實“很強、很雷人”。

這樣的兩個你，我叫“小弟小妹”的你，在媒體上有個更直自的稱呼：80后。報道中，你們的確“幼齒”呀——啃老、網癮、潑熊、馬加爵、人肉搜索、狂熱的追星男女……

難怪美國作家塞林格在《麥田守望者》中發下宏愿： “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除了我。我呢，就在那個混賬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整天就干這樣的事。”

問題是，“孩子們”真的都到了懸崖邊?

漸漸地，我發現，某些憂慮，其實是杞人憂天。

有時，人因天真才能無畏。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叫阿戴，是北京某科技公司的總裁，從上大學起就感覺自己是在“大學里無法生存的人”。老師慢條斯理的授課方式，循規蹈矩一板一眼上課的同學，都讓他覺得疏離。幾次紀律處分，多門考試不及格，大學成績單觸目驚心。可正是天真與勇敢救了阿戴，他利用業余時間開發的一種軟件，大受歡迎。從2003年營業收入幾萬元、到2004年幾十萬，2005年幾百萬，每一年都創造著神話。曾讓父母憂心的孩子，成了媒體報道的天才。我也親見他的富康變寶馬，親耳聽他自信地說：“30歲之前，我的夢想是擁有1000萬。”

你們有你們成功的路徑，只是它人跡罕至、蹊蹺、與眾不同，因而令人驚詫。

青春的好年華有相似之處，但每一段好年華，被時代的大鉆戒一折射，映出的特質便有所不同。超女，多媚俗的產物，起初，我也以為，那是商業魔笛伴奏下上演的變形秀，可是，當千千萬萬少年人集體煥發出一種癡情一種眷戀，我開始感慨與思尋。安又琪那一代，錯過了；李宇春那一代，不感冒；直到看到尚雯婕，外號“尚呆呆”的2006年超女冠軍。真是呆，若非如此，畢業于復旦法語系這般“名門正派”的她，怎會放棄白領工作，參加一場“歪門邪道”的角逐?若非如此，怎會在暗中角力的舞臺，保持一副“雖萬千人，吾獨往矣”的姿態?怎會在眾人同哭時，她面無表情?“笑來是我癡，長歌抒我懷。”孤獨的尚雯婕為自己而歌，又因這傲然的孤獨贏得500萬張選票的認同。80后心中的勝利標準，已經從“迎合外界需要”到了“滿足內心”，這是一代人審美取向的過渡，是一代人人格的現代化。

可“你”是那么浩瀚的一群人，我的惺惺相惜之情還沒來得及表達，又一個你跳出來發飆了； “我個人比較欣賞梁實秋、林語堂，魯迅、錢鐘書這些文采和文字天賦比較好的，比較不喜歡巴金、冰心、茅盾等文采比較差的”(韓寒)。而對于那些70后努力了很久才爭取來的經典，你同樣要發聲：金庸?明史讀得太淺吧，周星星?大話之后再無佳作！83版射雕?實在搞不懂，那么粗陋的布景與制作，你們70后也奉為經典?

總把新桃換舊符，80后們毫不客氣地挑戰過往的經典，只因你們有了郭敬明、當年明月；有了《誅仙》、《柔福帝姬》。那“見魔殺魔見神殺神”的勇氣，連天地都要動容。甚至連70后困擾得要跳樓的買房問題，你也不為意，花100萬買房子干嘛?笨!有那100萬我就到處旅游！

這便是“你”，面向世界、視野廣闊的一代，讓前輩且疑且惑、且驚且嘆的集群。“你”千姿百態、變幻多端，以至于人們翻遍了漢語庫，也沒有一個“符號”能完全指代“你”。創造力、激情、勇猛?特立獨行、我行我素?自私、不懂憐惜?“你”如海星，如螺旋藻，如復雜的DNA序列，變化、上升、旋轉、光芒四射，是力量無窮的集群。

問題是，這力量將指向何方?它能創造、也能破壞我們所依存的世界，能締結也能摧毀我們所寄望的天堂。

大考驗突如其來。2008年5月12日，8．0級大地震突襲中華，突襲汶川。

無數個“你”的出現，讓人欣慰與驚訝。所到之處，有特殊的美，青春的美：血庫告急?沒關系，捋起袖子去獻血，于是神州出現血庫告滿的動人景象；災區孩子缺奶粉?“你”在網上的媽媽群發起了募捐活動的倡議；“你”第一時間奔赴災區，帶著救援犬、救援設備，不求回報，更放下了個人的生死；“你”忍受著失去10位親人包括至愛女兒的巨大悲痛，奮戰在救災的第一線，直到體力不支、傷心過度而暈厥；“你”為了軍事演練，把婚禮一拖再拖，直到失事飛機在群山中墜毀、帶著對妻子的摯愛魂歸天國……那么多有個性的“你”，分布在祖國四面八方的“你”，不約而同地在同一天、同一分、同一秒，放下所有的娛樂活動，停下輕盈的腳步，朝西南方垂首默哀，把千萬個呼喊暗暗匯聚成一個聲音：汶川雄起，中國加油。

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讀懂“你”。“你”不是一個人，是一個群，是我的兄弟。像所有的小弟小妹，有未成年的錯誤、青澀的苦惱、叛逆的舉止、桀驁不馴的話語，那些新生的特點，重塑了全新的時代。

最值得欣賞的是，在關鍵時刻，民族血液里綿延千年、不曾更改的高貴品質，自然而然就在“你”身上傳承與勃發。

從來不需要擔心，因為你永遠也不會忘記。

呵，兄弟，到這里，我終于可以收回開頭的那句話。我們注定要為了同一個母親并肩奮斗，風和日麗時談笑風生，暴風驟雨時風雨同舟。所謂代際的對峙本就不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并且，終有一天，并不久遠的一天，我們會帶著相似的“慈祥”的笑容，面對90后、零零后又成長起來的時候。

(本刊特約稿)

“你”如海星，如螺旋藻，如復雜的DNA序列，變化、上升、旋轉、光芒四射，是力量無窮的集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