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太陽的馬（外七首）

長久以來，我一直喊

不敢忘記那傷口

我想拾起肉里那粒沙

夜晚對著月亮細細看

上面的路和房屋

劈柴的聲響，扎著小辮的天真

那些花朵在傾聽中安然老去

我聽見一個聲音

不做短命茴香的子孫

我知道是我用心喊的

我怕睡去再不醒來

我怕見那些流血的山、平原和村莊

那些沉重的夢

我聽見太多的哭喊

想去大海，像鐵錨一樣

不時有海水提醒

去預感黑暗

保持內心精神的沙粒

那光，是我喜愛的女子的細足

日日踩在肉體的低音弦

讓我有力量激活冷

在夜里孤獨地想象

希望每天災難都溺水而死

我信我是拉著太陽的馬

那粒沙一直放在傷口里

夜夜我喊她紅

感知她在血脈里的傳遞

紅動我的中國

石榴

那一刻，誰把世界打開

我來了——

別人只看見我在閃亮

他們沒看見黑

在擁擠的縫隙里，有人喊痛

在我的腳底，錐子一樣

我仔細聽

肉一樣的地層，一些聲音

一直在黑里喊命

喊苦等月光的小路，一直不睡

要扎透暗，要擠上來

看拋繡球的美女，醉人的眼神

在時間陰影里，留下甜美

我只能說，我曾經在樹上

站在這微微發抖的歷史上

我同誰一起偽造

我是另一封寫給后代的信

需要咬碎了讀

中秋，我向水紀念

不要向我說到死這個詞

也不要說起黃鶴樓

向我說說那些青草

青草守在離水不遠的地方

有水才有回味的云

水是充滿背叛性的

它不會為我們死

我們卻要為它死掉

它只輕輕掐斷一個支流就夠了

消失的城市

只留下一些馬的消息

隨意翻動一塊陶器

月亮已死在上面

這一切是因為水

我們離不開

它也不能完全掩蓋

今夜我聽見青草守在

離水不遠的地方嚶嚶哭泣

另一日

習慣了沿襲

江南總在翠竹中隱逸為棋

北方總在山林傾聽深處的大水

看蔭涼中的寺院

敲響太陽的暮鼓

草藥似鳥伏在月下，等千百年苦行的僧侶

僧侶無后卻傳下木魚

黃色的僧衣，像一年年蛻掉的蟬皮

而我感覺到損傷，驚慌看見前世的我

一個宮廷的音樂家

他譜出的曲子，掩埋了多少

被食人蟲統治的村莊

又是一生

一個人最大的悲哀，是綁不住自身

靈魂是風

在身體的樹梢掙扎

夜色讓自我渴望另一日

月亮的味道

許多年，我的身體都在想一頭大象

他一直在走，依靠血脈的氣味回去

這神秘的本能，總讓我也想去找

去一個荒原，可以制陶的土地

誰第一個把宇宙，捏制成一小汪黑暗

并把它傳下來，讓我們看到

這個世界一直充滿饑餓

而我從沒有向誰說過

烏鴉掉進大雪，那弦月

一瓣腌制在夜空的蒜

大象懂得其味

那是愛的源泉

是我們獻身后需要回去的地方

流沙

沒有器官，看不見面具

有的是熱情，是魔

僅是一個軀體，并不想恢復舊日

在造著舊日

不是街舞，沙里爬魚是

最好的間諜

沒有韻事發生

向潛伏于水的月亮女人靠近

他看到這光輝，開始造沙

他試圖掩埋過去，最終還是被沉重壓住

他老去流沙依舊曼妙

壓不住優美曲線

西河

像所有河流一樣

這條經過人工開鑿的河

呼吸鎮定如臨近的寺院

只要鼓聲擊響那一刻

巨大的黃昏里

我就聽見水邊的愛情發出驚叫

這時就有浪花翻起

一張落寞而孤單的臉

這痛苦的女人只等傍晚

回到我的野花園

落日的馬垂下長鬃馱起她的愛人

為了維護圣潔的青春

他的胸口比天涼

他的熱被冷漠野性的歹徒帶走

清明

似乎是習慣，這一天

我都早起，早早的

想到愛，想到那些巧克力山包

我要吃了他們，這是我

一直想說的一句話

我要帶上一些紙

準備吐出他們的骨頭

可是我發現一個錯誤

每一次走到他們面前

都神志恍惚，水銀一樣的光亮

把我帶到更遠的地方

我知道，那不是太陽

太陽剛剛在山頂像一盤蛇打開

我知道，我聞到的是多年留下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