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楚童時,我才16歲,剛剛中專畢業,分配到一家高級娛樂城工作。楚童是那里的員工,也是我孩子的爸爸。
我剛去那幾個月,就有好幾個男孩兒向我發起了攻勢,他們輪番打電話給我,要約我出去。楚童也給我打電話,不過他是替另外一個男孩兒約我的,可是我卻喜歡上了他的聲音。
楚童的聲音特別悅耳,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很陽光、很清澈,聽起來讓人覺得特別舒服。就是現在,和他通電話的時候,我還是會為他的聲音著迷。他本人也是個挺不錯的男孩子,心地不壞,對朋友很仗義,可惜,他對感情太不負責任,否則我們又怎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那時,原本為別人搭橋的楚童卻把自己送到了我身邊。我們很快就熱戀了。楚童喜歡我,是因為我的爽快性格和美麗的外表,我愛上他,卻是因為從沒有人像他那么在乎過我。
和同齡的女孩子相比,我是有些特立獨行的,我不像她們,喜歡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彼此共享一些小小的心事。我總是獨來獨往,什么都自己扛。初中畢業的時候,我的分數可以上高中,可我忽然就不想上學了,覺得上學沒意思,于是就上了中專。對我做出的這個重大決定,父母竟沒有阻攔我。
對于缺少關愛的我來說,哪怕一點小小的施舍都能擄獲我的心。楚童給了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關愛,他每天都接我上下班,即使我下夜班時已經快深夜了,他也會騎著自行車來接我,還為我帶來一大袋好吃的;休息的時候,他會用他的單車載著我出去玩兒,有時會走很遠很遠的路,為的只是看看桃花堤的花開了沒有。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吧?許多比我們年長的人都不太能理解我們的邏輯。但我們確實活得很真實、純粹,我們會為自己負責,而且決不后悔。
當然,也許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楚童大概并沒有我這么清醒。當我們背著大人偷吃禁果的時候,貌似大人的兩個孩子都被激情燒毀了理智,所不同的是,楚童沒有想過以后,而我,真的希望這一幕可以成為永久。
我們都不懂得該如何采取措施保護自己,尤其是我,在這方面的知識少得可憐。那年,我的月經半年多沒有來,我還茫然不知,直到發現不對勁,去醫院檢查,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好幾個月了!
那天,楚童陪我去的醫院,面對化驗單,我們兩人面面相覷。我看見楚童的臉都變白了。
“你怕嗎?”我問。
“不怕……”楚童虛弱地笑了,我想,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說的話。
“那現在怎么辦?”我問。
“我也不知道……好像得做流產吧?”
當時的我們,一個18歲,一個19歲,確實不是做父母的年紀,何況,我們不夠法定年齡,也根本結不了婚,拿掉孩子,似乎是唯一的出路。可兩個“大孩子”誰都承擔不了這個風險,無奈,楚童把事情告訴了他的媽媽。
好在得知兒子闖了禍以后,楚童的媽媽沒有過多地指責我們,而是冷靜地帶上錢,陪我們去了醫院,為我做流產。
確切地說,我做的是“引產”手術,孩子已經太大了,只能人為地讓他“生”出來。醫生告訴我,這和生孩子沒有分別。我雖然有點兒緊張,但并不懂得她話里的真正含意,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忍受的是怎樣的痛苦。等到陣痛從腹部慢慢波及全身,我才懂得那是怎樣的一種煎熬——時至今日,我都不愿再去回憶那天的痛苦,我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去描繪那種感覺,當寶寶被迫離開母親溫暖的子宮墮向死亡的時候,他只能用揪心的疼痛向我提出無聲的抗議。
從清晨到傍晚,我一直咬緊牙關,忍受著一浪高過一浪的痛楚。孩子終于脫離了我的身體,他來到了這個世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護士把孩子抱到我面前,讓我看了孩子最后一眼。當他被護士抱走的時候,我依稀看見他的小手動了一下,仿佛在向我揮手告別……
我哭了。
在楚童媽媽的安排下,我在外面住了一個星期,其間,楚童為我送飯,照顧我的生活。這些事都瞞著我的父母。
畢竟年輕,身體恢復得快,不出一個星期,我就又變得活蹦亂跳了。這件事雖然讓我經受了難以名狀的痛苦,但我不能總活在悔恨和淚水中,我還要過好自己今后的生活。
我把一切埋藏起來,一如既往地和楚童在一起。可是,這件事卻把楚童嚇壞了,他羸弱的肩膀根本扛不起屬于他的責任。加上他的媽媽總在做他的工作,勸他放棄我,找個門當戶對的女朋友,本來就搖擺不定的他決定撤退了。
當我的身體完全恢復以后,楚童提出了分手。我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臉和閃爍不定的眼神,半晌無語。
這不是我們之間第一次提到分手的事情,早在發現我懷孕之前,他的心就曾經游離過。那次,他和他的一個初中同學好上了。我還記得,發現他不對勁的那天我特倒霉,本來夜班該下班了,卻被另一個部門抓去幫忙,忙活到夜里12點才下班。那天,楚童本應接我下夜班的,可我卻說什么也找不到他,單位里沒有,打手機也關機,以前從沒有過這種狀況,我又擔心又著急,一不小心讓一伙兒顧客逃了單,結果被主管狠批了一頓。
轉天楚童歇班,我還是找不到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給他打電話。不知是否是天意,有一次,大概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手機的接聽鍵,電話居然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接通了,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和另一個女孩兒的對話,兩個人柔情蜜意、互訴衷腸,口口聲聲“我喜歡你”、“我想你”,聽得我目瞪口呆。
那次是我提出的分手,我不愿意維持一段虛假的感情,既然兩個人不合適,那就好說好散,沒什么可拖泥帶水的。快刀斬亂麻就是我的個性。但他再三求我,說是那個女生死纏著他,才會一時逢場作戲,他真正喜歡的還是我。我心軟了,就原諒了他。
后來,他又和一個女大學生勾搭在了一起。我再也沒有了以前的風度,非常惱火。為了他,我身心受了那么大的苦,他卻如此輕易地就移情別戀,他心里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我找到了那個女大學生,得知我的存在,她也非常驚訝,她一直相信楚童的話,以為他還沒有女朋友。一番懇談之后,女學生主動退出。我又去找楚童,心里想的是當面把他痛罵一頓,最好再扇他幾個耳光,然后像丟廢品一樣把他丟掉,再驕傲地轉身走開。
可我還是被楚童的眼淚和哀求迷惑了。他的愛情就像麻醉劑,哪怕摻雜了很多的水分,我依然會中毒。被愛情麻醉了的我變得越來越不像我自己。
從此,愛他成了習慣,不停地原諒他也成了習慣。而他身邊,總會有別的女孩兒出現。
最后一次分手是楚童提出來的,我沒再挽留。我累了,很累很累。我終于對楚童有毒的愛情提高了免疫力,我決心不再受他的蠱惑,重新做回我自己。
我不讓自己有時間傷心,一有空閑就出去找朋友玩兒,想方設法讓自己快樂。
那時,我經常去找吳奇。吳奇是我的一個朋友,還沒和楚童分手時,我就認識了他。他是個很風趣的人,只要有他在,就有笑話聽,他總能把一件普通的事說得很好玩,逗大家發笑。所以,心情不好的時候,自然就會想到他。
我不知道吳奇是怎么喜歡上我的,是不是在我還沒有逃離楚童的時候就有了感覺?還是后來才日久生情?我不知道,也沒有問過。即使他很早就喜歡我了,我也不可能體會得到,那時候,我被楚童的一切籠罩著,眼里根本看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男孩兒。
現在,我又能聽、能看了,吳奇為我帶來了許多笑聲,他總能讓我開心,我越來越喜歡和他在一起。
有一天,他很誠懇地對我說他喜歡我,問我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我想了一想,就答應了。我想,要忘記過去,一段新的感情顯然是最好的清洗劑。
我安心做了吳奇的戀人,決心和過去告別,然而過去卻沒有和我告別。
我發現自己又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是楚童的。臨分手前,作為告別,我們最后一次做愛,沒想到就有了這個孩子。
四個月,還不算太晚,我只要拿掉這個孩子,過去和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我和吳奇可以暢通無阻地在一起,我也可以毫無拖累地面對以后的人生。我相信,每一個遭遇我這種情況的人都會這么想,人總要本能地避免麻煩,設法讓自己活得輕松一些。
可是,每當閉上眼睛,我就會想起那只蒼白的小手,它太小了,張開還握不住我的一根手指,卻在離去的一剎那,揮舞了一下。那一下輕微的動作,一定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那是他確曾來過這個世界的唯一見證。
作為母親我是有罪的,現在,老天愿意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懺悔,也讓我贖罪。這是天意,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我要把孩子生下來,彌補自己以前的罪過。這個決定一經產生就堅不可摧,誰也撼動不了我的意志。
我對吳奇說:“對不起,我們分手吧。我懷了楚童的孩子,我要把他生下來。”我以為吳奇一定會掉頭走開,他卻說,他不介意我留下楚童的孩子,他只想和我在一起。他的眼神非常誠懇,讓我相信他的話是發自肺腑的。
我不能再瞞著家里了,對媽媽說了所有的事。媽媽聽了先是震驚,再是難以置信,最后氣憤地拉著我去找楚童。不管怎樣,我懷的是楚童的孩子,我媽媽要聽聽他的說法。
楚童和他的媽媽聽說我再次懷孕,意外之余還很驚慌。他們很怕我留下這個孩子會對他們不利,一向鎮定的楚童媽媽這次也亂了分寸,楚童更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兩個媽媽在一起談判了很久,最后達成共識: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孩子一降生就送人,從此雙方再無瓜葛,當然,生孩子的費用要由楚家負擔。
對她們的決定,我不置可否。我不會把孩子送人的,雖然我媽媽很堅持,她說,不能讓我一時的無知毀了我漫長的后半輩子。但我知道,等到她親眼看到外孫或者外孫女出生,她就不會這么說了。
幾個月后,我再次躺在了手術臺上,剖宮產生下了我的孩子。
當我忍著傷口的劇痛,把嬰兒抱在懷里的時候,不知為什么,我開始莫名地流眼淚,怎么也止不住。淚水在我帶笑的臉上恣意流淌,心中卻充滿了欣慰和滿足,只覺得自己受過的所有的苦,此時此刻都是值得的。
不出我所料,我媽媽一抱上孩子,就絕口不提把孩子送人的事。楚童的媽媽也是一樣,一看見孩子就愛不釋手,畢竟是自己兒子的骨血,怎么看怎么愛。他媽媽的態度于是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當即拍板:“孩子留下,讓他們兩個結婚!”
結婚?這個戲劇性的轉變讓我和楚童一時都不知所措。楚童擔心的是該如何向他的現任女朋友交代,而我,則從沒想過要憑借孩子的關系為自己在楚家爭得一席之地。
但我不得不認真考慮,孩子畢竟是楚童的,我們結婚了,就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和合法的身份,不然,孩子一輩子都要背著私生子的名聲,何況,我一個人帶孩子也會面臨許多預想不到的困難。困難我并不怕,但如果能給孩子完整的母愛和父愛,結婚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我默認了這個結果,心里感到最對不起的就是吳奇。他始終默默地陪伴在我左右,無怨無悔地為我做著任何事。可我不能再拖累他了,為了孩子,我必須回到我應該在的位置,而他,應該找個比我更有資格被他愛的女孩兒。
可是,生活真的很會捉弄人,即使大家都極力促成我和楚童的婚事,這個婚還是沒結成。他的女友再三找上門來吵鬧,攪得沸沸揚揚。而楚童,是個最沒有主見的人,時而聽他媽的,時而聽他女友的,總也不能下定決心娶我。
我不屑于和那個女孩兒吵鬧,也不稀罕一定要楚童做我的丈夫。我抱著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家。即使沒有他們給我們母女合法身份,我們依然可以活得很好,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把孩子撫養長大。而且,我堅信,我們一定會生活得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