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男女話語差異一直受到語言學家的關注。語言歧視是其中一個重要的研究話題。長期以來,社會語言學家注重女性是言語歧視的受害者,并結合女性社會地位和女權主義運動,試圖尋找可以詮釋的原因。此研究方法雖然行之有效,卻忽略了語言現象的另外一個對立面:人類語言當中還存在著相當一部分歧視男性的成分。性別歧視不應該囿于女性的范圍,更應該從男性的角度重新去審視性別歧視這一現象。
關鍵詞:性別歧視;男性歧視語;語言歧視
中圖分類號:H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8)05-0116-04
一、引言
英美社會語言學研究人士于上世紀70年代開始關注男女言語差異。[1]Robin Lakoff,[2]Peter Trudgill[3]以及Jennifer Coates[4]等著名(社會)語言學家的著作都涉及該話題。他們的研究表明,男女言語差別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1)傳統語法層次,另可細分為語音表現、詞匯選擇和句子結構三個方面;(2)語篇修辭層次,包括停頓、句子長度、交談時間和話輪轉換機制等四個方面。[5]
研究人員還究其原因展開討論[3,4,6],研究結果各異。比如Trudgill[3]曾于1983年提出兩個基本假設。他認為女權運動是產生男女言語差異的主要原因。女權運動促使女性逐漸認識到兩性語言地位的差異致使女性社會地位低下。某些極端女權主義者希望在男性統治的世界里聽到女性的聲音,由此產生了不同于男性主流社會通用的言辭用法。Spokeswoman就是典型的一例。Lakoff[2]對該觀點持完全肯定的態度,并從社會心理學和社會語言學的角度作了進一步闡述。但因該論斷缺乏充分的例證和翔實的量化數據,現已被現代社會語言學家擯棄。[7]Trudgill的第二個假設基于勞動創造語言這一前提條件。他指出,使用場合的不同導致男女言語差異。社會分工的結果是男主外女主內。大多數工人用語均由男性創造,言語傾向男性化,特征之一便是粗魯。女性主要從事家庭勞作,言語特征是溫柔、體貼。加之社會規約要求女性在使用言辭用法上不能如男性那么犀利兇猛。久而久之,形成兩性言語差異。[3]45-71Trudgill堅持認為女性是語言歧視當中絕對的弱者[3]72,而Lakoff本身就是一位女性研究者,更是贊同這一論斷。她的研究課題主要集中于女性受到男性壓制的方方面面;尤指在語言使用上,女性的人生觀、世界觀受到男性的種種影響。[2]其他社會語言學家在討論男女言語差異的時候,主要目的也在于揭露女性受到男性歧視這一“眾所周知”的現象[1],以便喚起人們對女性的同情,并試圖尋找某種措施,緩和甚而削除當前局面。借助女權運動這面旗幟,并基于男女平等更應該體現在語言使用平等上這一原則,許多言辭被套上性別歧視的外殼(如nursery, secretary, doctor, chairman等)受到猛烈的抨擊。[1] 另有學者[8]卻指出,此般語言差異在整個人類語言庫中所占比例甚微,不足以得出女性受到言語歧視這一論斷。此外,性別歧視(sexism)這一單詞本身也存在爭議。諸多英美辭典大致都作如下解釋:
Sexism: (behavior, language, etc, reflecting) the assumption that one sex, esp. female, is inferior to the other; prejudice or discrimination, esp. against women, on the grounds of sex(性別歧視是指在行為上、語言上反映了其中一個性別(尤指女性)不如另外一個性別這一假想;又特指對女性的性別歧視)。[9]
換句話說,日常生活中的“性別歧視”受害者均指女性,男性則是罪魁禍首。假使需要說明男性受到侮辱(這里指從語言上而言),無論中英文,即便是在性別歧視(sexism)之詞前面加上男性(male)也是不可思議的。[10]更有甚者(比如極端女權主義者)認為當今這個世界是男性主宰的世界,語言也是男人創造的,將人類歷史描述成完全是男性壓迫女性的歷史。并引申出父系氏族的概念,認為幾個世紀以來,男性想盡一切辦法壓迫折磨女性。[11]
縱觀人類語言史便可明白,男性不足以成就創造語言這一重任。女性的力量在某些方面尤為重要。語言的起源至今爭無定論,歸咎于某個人的突發奇想也已為語言學家所摒棄[12]。現在傾向的結論是勞動創造了語言。我們不去深究到底何時人類產生(生理上的)性別差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人類社會的發展是男女共同作用的結果,言語更是如此。人們注意到語言當中存在眾多歧視女性的現象,是出于對女性的同情也好,亦或是女性本身比較關注語言使用這一現象也好,都忽視了非常重要一點:男性也是語言歧視的受害者。但對該現象的研究卻鳳毛麟角。即便是談到,也只是一筆帶過。本文就這一話題展開討論,試圖揭示人類語言歧視的另一面,為社會語言學的性別研究增加新的視角。
二、語言歧視之男性篇
男性語言歧視現象主要由兩大類構成:(1)排斥性的言語歧視;(2)男性偏見的言語歧視。下面具體加以討論。
(一)排斥性的言語歧視
所謂排斥性的言語歧視,是指部分詞語所指代的涵義僅限定于某一特定性別。需要添加修飾詞才能描述另外一方。試舉例說明:
“這位小學校長(schoolmaster)是我的同學。”
該句本身無法判斷“我的同學”是男性還是女性。但大眾認為,“我的同學”是男性。需要強調校長是女性時,中英文均可采用增詞法(加上“女”)。英語間或也可采用詞形變化的方式,即在詞尾加上表示女性的后綴(如waiter變為waitress)。這種現象尤其出現在職業稱呼上。某些歷史上男性占絕大多數的職業,其從業人員的頭銜難免都和男性有關。此外,英文詞匯當中還有一些構造比較特殊的單詞,雖以“-man”結尾,卻可涵蓋兩性。這類單詞也和人類身份有關,如freshman(生手)、spokesman(發言人)、manmade(人造的)、chairman(主席)等。對于這類言語問題,解決的方法比較簡單。英語屬于印歐語系,在構詞法上比較靈活。具體做法是把“-man”改為“-woman”便可表示女性,換成“-person”便可指稱兩性。若所造新詞太長,后綴也可省略。“Chair(主持人)”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從原先的chairman到chairwoman,轉至chairperson,再到如今的chair,體現了言語變化當中的精簡一面。
誠然,以上所舉各例就成了支持女性受到言語歧視最好的工具。畢竟現代社會越來越多的職業不再排斥女性。凡是男性占主導地位的職業,女性也會有一席之地。但是,諸多社會學者卻忽略了另外一個對立面:還有眾多職業是偏向于女性的。日常生活中隨手可見的語言現象告訴我們,許多詞語雖和男性糾纏在一起,卻沒有起到美化男性的作用。諸多和感情有關的詞匯,總是非常女性化。假如想要表達對祖國、對于地球的熱愛,只能使用“祖國,我的母親”。用來指稱地球和國家的第三人稱單數只能是“她(she)”。從小習得的語言,被稱作是母語(mother tongue),暗示著母親或母系親屬在語言教育的作用,抹殺了父親的功勞。
上文提到職業名詞通常偏好男性。但諸多語言事實表明,還有另外一些職業詞匯是傾向于女性的。護士和秘書通常都指女性。假如有位男士是秘書,那么中英文都要加上一個限定修飾詞(男或male)。白領女士會被冠上非常動聽的office lady(到目前,還沒有一個合適的中文對等詞),而男性文員僅是普通clerk。小學老師也是女性居多。筆者曾做過一個調查,涉及30名大二學生(男女各15名),針對“My cousin teaches in our local elementary school”回答my cousin的性別問題,28名測試者認為“my cousin is a woman”,另外2名認為無法判斷。沒有一人認為這個小學老師肯定是個男的。更有甚者,現代漢語當中還出現了男保姆,男阿姨的職業稱呼,其前提就是把照看老人和小孩的角色鎖定在女性身上,忽視了男性。
由此可見,諸多職業(尤其是涉及到感情方面,或者需要心細的行業,或者只有女性從事的行業)語言都將男性排斥在外。英語上可以通過添加,或者更換后綴的方式取得平衡,諸如中文這樣的象形字語言體系,就很難利用改變字形來達到削除歧視的目的。語言歧視涉及男性的事實不容置疑。從這點來看,Trudgill[3]的第二個假說,分工導致言語差異似乎較為可信。
(二)男性偏見的言語歧視
第二類言語歧視涉及的詞語所含外延之意足以抵毀男性形象,其內涵的影響就更加深遠了。筆者將此種語言現象歸類為帶有男性偏見的詞語。偏見本指“將屬于整體的特征強加于個體之上”,[13]286-288即“以偏概全”。導致偏見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還在于自我為中心的認識論。先入為主,加上類推(analogy)的認知心理,造成了對某一事物的刻板認識。上文提到的針對30名學生的調查問卷當中有這么一句話“Another criminal has been caught.”所有答卷者均認為該罪犯的性別是男性。中英文都表明,罪犯(criminal)這個單詞的顯性性別是男性。幾乎所有和犯罪有關的單詞都和男性有關。提到強奸犯(rapist),女性通常是受害者。雖說犯罪的本身沒有性別之分,可是家庭暴力責任方總在丈夫。卻忽視了還有很多“妻管嚴者(henpecked)”成了家庭暴力的犧牲品。
諸如此類針對男性偏見的詞匯不在少數,且散在語言的各個角落。稍舉英文例子以示之:androcentrism (大男子主義),drunkard(酒鬼),scoundrel (無賴),bastard (雜種),son of bitch (狗娘養的),hound (狗),swine (豬),rat (鼠輩)等等,全和男性有瓜葛。雖說此類詞語只占英語語言系統的極小部份,或只是出現在特定場合(比如新聞報導、小說故事當中),使用頻率不高,但是這些言語事實的存在的確說明男性也是語言歧視的受害者。
有學者[11]還指出,最嚴重的男性歧視是“男人”這個單詞。一個男人來到人世間,“做一個男人”(to be a man),便伴隨一生。這不僅僅是“做個男性”這么簡單。社會對于“男人”這個詞所賦予的涵義遠遠超出了男性所能承受的本身。東西文化迥異,卻在兩性期望上同出一轍。男孩稍微表現出柔軟、溫柔的一面,便會冠上“sissy(直譯為具有典型女性特征的男人)”之名。女孩勇敢不是壞事,起碼“tomboy(直譯為具有典型男性特征的女孩)”沒有“sissy”那樣的低人一等的引申義[9]。大眾認為,男人講話粗魯,而女性就比較有禮貌。可根據Trudgill[3]的調查研究,就平時所使用的語體而言,男女在詞匯選擇上的禮貌程度差異不大。在日常交流當中,女性是否在插入語的使用上和話輪轉換的機制上是否更加禮貌,確實是一個值得進一步商榷的話題。
三、討論與總結
諸多語言事實證明,男性也是語言歧視的受害者。本文所討論的語言歧視范圍,僅僅限于詞匯和語義層面上的質化研究,未深究篇章層次和認知層次,也未就英漢語言進行對比研究。某些社會語言學家指出[5]21,純粹討論語言本身而不涉及使用場合,可能會削弱語言研究的實際有效性。同時,各種語言之間也缺乏比較性別歧視程度的基礎。不能因為漢語不是一門屈折性語言,沒有那么多表示男性或者女性的后綴就下結論說漢語比英語更加中立;亦或者說日文更加中立,原因在于帶有歧視性的英文詞匯比日文詞匯多[7]。某些女權主義者之所以從量的方面來證明語言只是歧視女性,大多是處于某種特殊需要。語言是一個顯性的表現手段。通過更改某些表面上存在歧視女性的詞匯,可以達到向男性宣戰的目的。但是,他們(她們)沒有想到,在更改這些言詞的同時,卻把男人拉入了被歧視的邊界。Wardhaugh[8]對此做了精辟的解釋。他認為,男女之所以存在語言使用差異,完全是由于社會化造成的。男女在社會上的分共不同,導致社會對兩性的期望值也有所不同。作為傳承文化的工具語言,就起到了刻畫男性(或者女性)最佳的手段。“男人,應該象男人那樣說話;女人也是如此”[18]145。每個社會對于這個標準的界定不同。[13]同一社會條件下的標準也絕非恒定不變。體現在語言上的變化便是動態平衡。語言當中的兩性成分不可能也沒必要消除。社會發展出現的眾多新生事物需要通過語言給予描述和肯定。涉及兩性方面的詞匯必定會出現一些不應該有的衍生涵義。由此,Wardhaugh[18]147提出,語言的歧視不應囿于語言本身,應該關注語言使用者。態度決定語言意義。這一論斷給社會語言學家提供了研究語言性別歧視的新視角,但需要更多的實證給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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