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心

張世普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一走，就是五年。

當初不過是因為母親的一句責備。大學畢業以后，他很努力地尋找工作，跑遍大小人才市場，偏偏沒有人看重他。風華正茂的時光就在無所事事間流走。母親看在眼里愁在心中，不知怎么的，那句“你太讓我失望了”就脫口而出。滿腹委屈的他奪門而出，他暗暗發誓，一定要為自己找到未來，為了母親那句責備。

他其實并不怨恨母親，只是想向母親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接下來的日子，與其說是尋找工作，還不如說是流浪。在都市擁擠的求職人群中，他幾乎迷失了方向，那種無助的感覺時常像叢生的野草一樣纏繞著他，吞噬著他的自信。始終磨滅不了的，只剩下一定要讓母親驚喜的那個信念。一年后，他終于尋到一個時機，是一家國際公司征聘出國勞務人員。公司的人問文質彬彬的他為何要去那么遠的地方，他說是因為母親。

他也曾撥通家里的電話，傳來的是父親沙啞的聲音，電話對面的父親仿佛心有靈犀，并沒有詢問他生活的怎樣，只是一再說母親很想念他，希望他能早日回家。他對母親說在這里生活得很好。

當他從眾多工友中脫穎而出，成為分公司經理的時候，時間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四年多，他拿到了綠卡，十幾萬元的年薪也足夠他體面地面對任何人。

離中秋節還有兩個月，父親打來電話：你回來吧，當初母親是無心的，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會因為一句責備而離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將近五年。不到50歲的她，現在已經白發斑斑。你回來吧。忽然，他的心一陣陣地抽搐，仿佛被刀片劃過。只向父親說了一句我會回去的，就已經淚流滿面，哽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一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

第二天早上，公司老總打來電話，說是近期海上天氣不好，讓他提前發貨。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連忙找來船長，可是船長卻說，這次還是不要回去吧，海上風浪大，很危險的。他不在意，對船長說，只要能回去，危險點沒什么。

貨輪開始返航，預計中秋節前三天可以到達他居住城市的港口。然而海上風浪比事先想象的還要大，航行非常艱苦。中秋節那天，船終于快要到達港口了，城市的容顏在他視線里越來越清晰。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貨船的發動機突然熄火，經過緊張的檢修，船長非常遺憾地告訴大家，修理好貨船至少需要一天，中秋節這天看來大家要在船上度過了。船員們并沒有太大的遺憾，因為除他以外，大家都沒有在這座城市生活過。

明月初升，徐徐的海風夾雜著淡淡的泥土味迎面吹來。此刻，他真的好想立刻見到母親和父親，可是海水卻生生阻隔著去路。突然，在船上人們的大聲驚呼中，他跳入海中，游向岸邊。皎潔的月光被粼粼的浪花撕成了碎片。幾海里的距離對貨輪來說只需要那么一會兒，可是他游起來竟是那樣的遙遠。

終于，他看到岸邊碼頭上有兩個身影，他知道那一定是他的父母親。母親看到精疲力盡渾身濕淋淋的他游過來，心疼地直掉眼淚：孩子你傻呀，為什么非要現在趕回來。父親也說：不是還有救生艇嗎，怎么也不能游過來啊。他望著母親和父親不好意思地笑了。

爬上碼頭，他與母親、父親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這是多么美好的瞬間，可是卻經歷了那么艱辛的打磨。他不過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只是沒有想到，代價是母親和父親鬢邊早生的白發。那一刻，他才明白，激情絢爛奪目，只是瞬間，明月靜默無邊，深沉包容，卻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