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時語
在野近10年的加拿大保守勢力在2003年達成右翼“大聯合”,2006年組建少數黨政府,之后在安大略出身的哈珀帶領下,日益向加國中部主流文化靠攏。自由黨對此的反應卻是向左傾斜,而與新民主黨重疊。再加綠黨的興起,造成左翼內部傾軋,難以抗衡統一的右翼。
與時下戲劇化并且高潮迭起的美國總統大選對比,加拿大10月中的議會選舉顯得十分平淡乏味,毫不“性感”,更引不起國際傳媒的多少興趣。這里的主要原因,固然不出美國是當今世界唯一超強,明年誰入主白宮,從經貿政策到“反恐”戰爭,牽涉全球億萬人的命運際遇。一個次要原因,則是加拿大政治中的“金權”,遠遠不及美國。這次全國選舉300多名議會下院議員的全部公私開銷,不會達到希拉里首次競選紐約州聯邦參議員的單方費用,自然無法掀起可以相比的聲浪。
另一個觸目的對比,是美、加兩國各自的政治趨勢。在“反恐”泥沼、經濟衰退和金融危機的巨大陰影中,美國政治明顯左轉,共和黨“保守革命”和“永久多數”頓成明日黃花,民主黨候選人奧巴馬如果不是身為黑人,11月大選幾乎是探囊取物。而民主黨大選后增加在國會參、眾兩院多數席位,更是不在話下。
對比之下,加拿大的政情卻在右轉,如果沒有意外,中右的保守黨少數政府不僅篤定蟬聯,更有望獲得過半數議席,而組織強勢的多數黨政府。更重要的是這一局面代表的歷史性轉折:近百年來中左自由黨把持加拿大政局的“一黨半專政”,正在一去不返。自由黨“一黨半專政”的由來
在上個世紀中,加拿大自由黨長期控制了加拿大政治,其累計執政年份據稱超過了蘇聯共產黨,因此加拿大出現了“一黨半民主”甚至“一黨半專政”的謔稱。令人驚異的是加拿大自由黨的母黨——英國自由黨卻在同一時期徹底衰亡,而為左翼的工黨取代。
這一現象有其歷史原因,首先便是作為工業革命的起源地,英國的制造業最早發達,因之出現大量的產業工人,而隨著工人運動的蓬勃發展,工黨崛起并取代了中左的自由黨。對比之下,作為殖民地的加拿大,歷史上是母國英國的原料供應地,制造業相對落后,早期的工人運動又具有基督教民主黨色彩,這使得自由黨得以長期維持其社會基礎。
或許更為重要的歷史因素,便是加拿大東部主要說法語和信奉天主教的魁北克省,自從在1759年的阿伯拉罕平原戰役后淪為英帝國的一部分以來,一直具有一種反英國王室和英國傳統的悲情。由于英國保守黨長期是英國王室和英國國教的主要衛道士,加拿大的保守黨子黨一直難以在魁北克省打開局面,而使得自由黨長期以來是魁北克省的最大聯邦級政黨。
另一方面,在美國獨立革命爆發后,倫敦擔心說法語的魁北克省加入造反行列,不得不容忍其政治發展,從而迅速形成蘇格蘭裔和法裔共同把持加拿大政治的傳統。這一局面與東晉初年司馬家族和瑯砑王氏合作、“王與馬,共天下”的情況十分類似,造成魁北克省對加拿大聯邦政府的制約性影響。從皮埃爾·特魯多起,到前一任自由黨政府,除了不到8個月的短命克拉克保守黨內閣,所有通過大選上臺的加拿大總理都來自魁北克省,加劇了“一黨半專政”的格局。
一般人對加拿大魁北克省分離主義耳熟能詳,卻未能認識到魁北克的法裔和中部安大略省的蘇格蘭裔合作,長期把持加拿大主流政治,而造成加拿大西部更為嚴重的分離主義思潮,終于在上個世紀后期催生了帶有民粹色彩的西部另類保守主義山頭,導致加拿大全國范圍內的右翼分裂。自由黨漁翁得利,在1990年代中后期幾乎成了“一黨專政”。
“捐款改革”斷了自由黨財路
上個世紀中,英國保守黨在邱吉爾、撒切爾夫人等強人領導下,維持了在英國政治中的主角地位。與此同時,其加拿大“子黨”卻一直萎靡不振,經歷了多次改組,二戰期間甚至在黨名上加了一個有點自相矛盾的形容詞,而成為“進步保守黨”,其結果卻是“要么在野,要么替下一屆自由黨政府暫管辦公室”。
進入新世紀后,在野近10年的加拿大保守勢力痛定思痛,多次努力后,終于在2003年達成右翼“大聯合”,去掉了1942年以后的“進步”字號,成立了最新版的聯邦保守黨,出生于安大略卻在西部長大的哈珀出任統一后的保守黨黨魁。首次大選失利后,終于在2006年大選中,利用選民對自由黨長期執政后的腐敗營私的失望不滿,成為議會中不到半數的最大黨,組成了少數黨政府。
經濟學專業出身的哈珀,同時也是加拿大幾十年來第一個不是律師出身的總理。他雖然缺乏個人魅力,卻從一上臺起,就以敏銳的戰略眼光,穩扎穩打,逐步削弱自由黨“一黨半專政”的基礎。最顯著的例子,無過于對加拿大政治捐款法規的改革。

盡管加國政治中的“金權”遠不如美國,金錢仍然是政黨運作的重要資源。過去“一黨半專政”的一個關鍵,便是自由黨在大中小企業、各種社會利益代表、少數民族團體等組織中建立了廣泛的人脈網絡,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政治捐款與聯邦政府施政好處之間的良性互動,使得自由黨的財源遠超其他政黨。
但也是這樣的“正反饋”關系,使得自由黨長期依賴既得利益集團“施主”和企業財東的大筆捐款,而忽視下層草根基礎。哈珀政府抓住了自由黨的這一結構性軟肋,利用民眾對自由黨執政后期腐敗丑聞的厭惡,通過了新的政治捐款法案,規定個人和許多團體的年度捐款上限不得超過1100加元。
新方案實行以來,到今天大選前夕,一面是基層組織強大的保守黨具有最富足的黨內錢柜,另一面卻是自由黨各主要領袖至今都還沒能清償兩年前黨魁選舉時欠下的各自競選費用。不僅政治滄桑可見一斑,10月大選的輸贏也可以猜到大半。
保守黨降低西部民粹色彩
近年來,保守黨模仿美國共和黨打選戰的成功經驗,加強草根基礎,提高組織效率,并且建立詳盡的選民數據庫,采納現代數據分析,設計針對性的選舉和宣傳戰略。除了重點討好有家庭負擔的選民,還逐步蠶食自由黨在老年人和少數族裔中的傳統地盤。
哈珀政府上臺之后,明顯降低了西部民粹色彩,而向加國中部主流文化靠攏。自由黨對此的反應卻是向左傾斜,而與主張社會主義的第三大聯邦政黨——新民主黨重疊。再加綠黨的興起,造成今天眾多的左翼政黨,類似于法國從社會黨到各種牌號的托洛茨基政黨的“左翼林立(la gauche plurielle)”,而難以抗衡統一的右翼。
還有便是曾經以分離主義出名的魁北克,其實是加拿大政治中“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投機代表,對聯邦政治的大勢亦步亦趨。隨著保守黨行情的上漲,大批原先的魁北克“主權派”也即分離主義分子紛紛改頭換面,加入保守黨的行列,與民調中遲遲多數支持自由黨的安大略省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里必須指出加拿大與美國政治生態的另一重大區別:除了極個別例外,美國的州級政黨與全國(聯邦)政黨具有很大的一體性,州級的民主黨同時也代表在聯邦政治中的民主黨,并具有大致相同的政治主張。可是在加拿大,省級政黨與同名的聯邦政黨常常各行其是,風馬牛不相及。例如魁北克省的自由黨政府省長,原來是聯邦進步保守黨的黨魁,因此與哈珀的保守黨中央政府不免“心有靈犀”。而至今為止,大多數省級保守黨仍然維持了“進步保守黨”的舊名。最東部的紐芬蘭省進步保守黨省政府,更因為地方利益,而在這次大選中大張旗鼓地反對全國(聯邦)保守黨。這都是在美國政治中難以想象的情況。
另外,加拿大保守黨再是模仿美國共和黨的若干戰略,加國總體政情畢竟比美國偏左,所以連保守黨領袖哈珀新近也作出2011年從阿富汗撤軍的許諾。另一方面,盡管加國民眾的環境意識遠在美國之上,但由于加拿大經濟嚴重依賴美國,所以在美國經濟衰退和金融危機的利劍之下,自由黨黨魁Stephane Dion高唱的環保競選主題,在選民耳中頗有點不合時宜,令人想起赫魯曉夫當年的哲言:“腦袋丟了,原則還有什么用?”
最后提一下:與美國近年來紅藍分明的政治地圖對比,加拿大缺乏類似的政治地域分野,大多數省份的選民意向并不固定,選戰前后期選情突然逆轉的意外也不時發生。各種跡象顯示保守黨這次勝券在握,但其勝利幅度,尤其是能否獲得過半數席位,依然在未定之天。當然無論最后結局,自由黨要恢復上個世紀的“一黨半專政”,眼看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