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死刑

摩　羅

民國時期，云南中甸中心鎮一位名叫初稱達瓦的藏民，在鎮前神山上砍伐了幾棵神樹，被當地歸化寺的僧侶抓獲。按照宗教禁忌，神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可傷害，砍伐神樹是非常大的瀆神行為，嚴重違反了藏族社會的行為規范，必須予以嚴厲制裁。僧侶們的判決果然十分嚴厲，初稱達瓦所受到的懲罰是：他的頭發被綁在馬尾巴上，由馬拖著他從他家門前一直走到歸化寺。結果呢，他一身血肉模糊，生命由此終結。用現代人的眼光看，僅僅砍了幾棵樹就被執行死刑，未免太殘酷了。可是每種文化環境的游戲規則是不一樣的，其法律也就不一樣。既然法律不一樣，死刑適用的罪行也就不一樣。

在那些組織結構比藏族更加簡單的社會，五花八門的死刑可能令現代人瞠目結舌。在這樣的社會中根本沒有憲法和刑法，而只有私法，連殺人這樣的犯罪行為也不會引來政府的制裁，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政府。被殺者親屬自然地擔負著復仇的責任。而復仇的對象并不限于殺人者本人，如果被殺者親屬有機會對殺人者親屬下手，那也算是復仇。一些氏族或者家族就這樣復仇來復仇去，于是造成了“世仇”。

最奇怪的復仇出現在澳洲第厄利族，“他們故意把死刑加于兇犯的哥哥身上而不是加于兇犯本人。”按照許多民族的規定，復仇的屠刀可以砍向包括兇犯哥哥在內的若干親屬，但那是在對兇犯本人復仇不方便的情況下發生的，復仇者最希望殺死的肯定是兇犯本人。可是在第厄利族的習俗中，兇犯本人可以逍遙法外，他的哥哥卻必須承擔后果，這種奇怪的規定可能獨此一家，堪稱舉世無雙。

也有殺人者為了避免遭遇復仇，愿意用賠償財物的方式了結仇恨。在既沒有復仇也沒有賠償的時候，這兩家親屬絕對不可以在一起吃喝，不但如此，連在第三者家里相遇并吃喝也絕不可以。這種禁忌嚴重到什么程度?嚴重到一旦發生就必須將當事人處死，這個社會認為這樣的人必須處死，而沒有饒恕的余地。非洲中部的努爾人部落，在20世紀的上半葉還使用著這樣的法律。他們事實上已經不是典型的原始社會，英國人建立的殖民政府已經在那里統治了很長時間。

在南太平洋地區卡伊人的社會，一個偷農作物的賊如果就在農田中被當場抓住，那么可以立即將他處死。在今人看來，這種過失與最嚴重懲罰之間，真是太不平衡了。

美拉尼西亞地區的班克斯群島，男人們長大了都得加入男子公會，而且都生活在公會的公共營房里。營房分為一個個房間，公會內部有非常嚴格的等級制度，每個等級的會員使用著不同的房間。如果誰冒昧地闖進了比自己等級高的房間里，那么這個人必定要被處死。如此嚴厲的刑罰是為了促進人們對于這種等級制的嚴格遵守，所以它反映的是等級制的嚴厲程度。這種程度幾乎超過了后來階級壓迫最為嚴厲的階級社會，比如奴隸社會，一個奴隸還不至于因為走錯了主人的房間而被殺頭。

在南太平洋地區的薩摩亞人中，一個部落在一個空曠的廣場上舉行會議時，禁忌一切外人闖入。如有冒昧闖入者，那就必須執行死刑，將其處死。

非洲的祖魯人對待士兵的要求特別嚴格。打仗的時候如果有人退縮，這個人自然要被處死。另一種情況就有點不合情理。每次打仗結束，軍官們必須檢舉出怯懦者以供屠殺，即使這次戰爭中士兵們個個英勇善戰，沒有一個懦夫，也必須找出懦夫來供死刑之需。這顯然是一種殺一儆百的立法思路，為的是警戒下一回誰也不能怯懦退陣。為了達到境界效果，那個并未怯懦卻遭到屠殺的人便成了族群的犧牲品。

原始人對具有財富的人非常尊重，他們常常選那些富人當酋長(說是選，實際上常常是自然形成的)，但是他們的目的是要富有的酋長經常設宴招待大家。如果酋長很吝嗇，積聚了財富而不及時拿出來讓大家分享，那么大家就會將酋長處死。有的酋長就因為散財晚了一步而一命嗚呼。在非洲約盧巴，氏族內部掌握最高權力的是一個老年人集團，他們常常選出---個行政長官，作為這個老人集團的傀儡。表面上看，處理行政事務的是他，實際上他事事都得聽從老年人集團。如果長官不愿意與老人集團合作，老人集團就以神斷證明長官繼續任職有違神意，并給他送上一包毒藥。

對于個人積聚的巨額財富，老人集團也不會輕易放過。如果某個暴發戶舍不得通過約定俗成的渠道將財富的大部分貢獻給社會，老人集團便會找一個刑事罪名控告他，并按照民族傳統舉行一個神斷。因為在非洲，一切案件最后的判決權都在神而不在人。當這個倒霉的富人被召來舉行神斷的時候，老人集團早就做好了神簽，無論抽到哪個簽都會顯示：神認為你有罪。于是這個富人立即被處死，他的財產由老人集團和行政長官瓜分。

非洲阿散蒂人有一個極為奇怪的法律，一個孕婦如果犯了死罪，不能在生產之前處決，必須等到生下孩子之后。奇怪之處在于，生產之后，要將嬰兒與這位母親同時處決。他們不處決孕婦并不是為了保護無辜的孩子，而是等到孩子出生以后，成了一個有意識的生命，好向孩子宣告死刑及其原因，然后再行處決。因為按照他們的觀念，一個人如果將要被處死，他的靈魂必須知道他為什么被處死。孩子處于母腹之中，沒有自我意識，如果將胎兒跟孕母一起處死，就違背了這個社會的宗教信仰。但是，這個無辜的孩子出生之后跟母親一起赴死，卻不違背他們的游戲規則。

在這個阿散蒂人社會，一個男人如果與一個正行月經的女人發生性關系，這個男人就得被處死。如果誰膽敢在灌木叢中強奸一位已婚婦女，強奸者將被處死。跟首領的妻子們通奸者也要處以死刑。更為奇怪的是，阿散蒂人對他人的辱罵并不看作是私事，而是被看作犯罪。罵一句平民都是犯罪，若是對最高首領辱罵或者有其他冒犯行為，也得處以死刑。阿散蒂似乎是一個濫用死刑的社會。

阿散蒂人的法律還有一個奇怪之處。一個人如果自殺身亡，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必須將自殺者的遺體送到法院受審。法官將對著遺體嚴肅地宣告他的罪行，接著砍下遺體的頭顱。這樣做的依據是，只有國王才可以處置他人生命，自殺者隨意處置自己的生命，顯然是冒用了國王的權力，而且有藐視法庭之嫌，所以必須追究其責任。(文章代碼：2025)

責任編輯王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