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理想的彩帶共舞

鄒一斌

在進入一個光線十分暗淡的溶洞之前，我們需要點燃幾支火把，將不斷變幻的景物和腳下的路徑隱約映現(xiàn)出來。當然，首先照亮的可能是我們自己的腳背和臉面。只是更多的時候，我們也會不自覺地去回身觀照自己的所來之徑。

或許自己也不曾想到，這條教學之路一走就是十五年。

我這名充滿理想和夢幻的職初教師，在風一般的灑脫和隨性中起航了，領導的認可，學生的歡迎，使我在三尺講臺前從容而又自信。憑著對語言的敏銳判斷力、對文學的深刻感悟力和較為出色的口頭與書面的表達能力，我努力構建著屬于自己的一個全方位的語文世界：將教材的人文內(nèi)涵擴展到課外閱讀中，以教材篇目為基點重新組合單元，引領學生走進經(jīng)典，接受大師們深邃思想的熏陶。學習《世間最美的墳墓》，引入《昨日的世界》和《無言的拉雪茲》；學習《吶喊·自序》，就印發(fā)蕭紅的《懷念魯迅先生》和張承志的《致先生書》；向學生推薦閱讀《讀書》《文學自由談》《散文·海外版》《南方周末·新文化版》等優(yōu)秀報紙雜志和欄目；在教室里張貼《中國文學源流圖解》《外國文學源流圖解》；要求學生一學期集中研讀一位作家的作品，撰寫小論文，把自己的思索凝結成文字。在表面無聲無息，內(nèi)心卻機鋒萬變的閱讀、感悟的過程中，在學生與作者之間進行著跨時空的對話中，學生的心靈正和那些偉大的智慧相互融合。

在這種對已有教材進行重新解讀和探討的過程中，我對自身的教學行為也不斷進行著反省，沉淀著經(jīng)驗，逐漸形成了屬于自己的教學特色。

十五年的光陰倏忽流過，在不經(jīng)意的懵懂混沌之中，我已是一名經(jīng)驗型教師，面對陣陣襲來的職業(yè)倦怠感，我愈來愈深刻地體會到：如果不能迅速走出職業(yè)生涯的高原期，那我只能無奈地目送著理想的金帆遠去，在自己最黃金的年華為職業(yè)生涯唱響挽歌。于是我走進了彩云之南，從滇西到滇南，從老撾到緬甸，一路走來，邊走邊想，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但艱難的行程讓我體會了西部生活的艱辛，更完成了一次精神和靈魂的修煉。它讓我找回了職業(yè)的使命感，重新產(chǎn)生了前進的動力。后來，我評完高級教師，成為教研組長，列入?yún)^(qū)“三名”工程，步入上海市名師培養(yǎng)基地，這一切都源于一種內(nèi)在的職業(yè)信念的追求。

走入杏壇十五年，至今不敢妄稱悟透其中真諦。環(huán)視周遭，因為語文學科缺乏學理框架，教師更多地根據(jù)本人的感悟與大綱的安排進行教學，在人人都在談新課標的同時，我們的實際策略卻很少，日常的教學實踐中，難以兼顧語文學科人文性和工具性的特點，“育分”和“育人”的矛盾依然存在。更因為受大環(huán)境的影響，學生閱讀陷入讀圖時代，“淺閱讀”日益盛行，閱讀量少得驚人；語文教師自身的閱讀量也正日漸減少。這是教師的悲哀、學生的悲哀，更是時代的悲哀。

再來觀照和反思自己的教學實踐。經(jīng)過十余年的煉獄，自認為已把所謂的教學體系純熟地理解和掌握之后，自己原有的學術感覺和學術思想的能力還剩幾許呢？隨著教學經(jīng)驗的豐富和教學資歷的增加，我已從一個單純的教材實踐者成為了一個教材的編寫和修訂者，但自身反而有一種被抽空的感覺。在有機會從初中到高中，從本地到外地教材都有所實踐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面臨著失語的境地，就如同一個舞臺上的演員陷入了二度創(chuàng)作的困境。

2006年，我有機會赴紐約進修。我們參觀了馬里蘭州和紐約州從幼兒園到高中直至殘疾人學校的所有類型的基礎教育學校，在與馬里蘭大學的教育學院研究生的交流中，發(fā)現(xiàn)雙方實際上在許多方面存在著同樣的教育問題。比如，如何全面而科學地評價學生？怎樣才是一名好老師？怎樣的課程設置才是合理的？來自異域的碰撞使我更明確了教改的方向。面對個性迥異的教學對象，我們應該提倡尊重教育思想，沉入現(xiàn)實生活，實現(xiàn)語文與現(xiàn)實的歸一，在教學中融入情感，并實現(xiàn)與情感的整合，樹立動態(tài)的評價機制。把手頭的文本，既看做寫作者生命體驗的文字化的顯現(xiàn)，又化為執(zhí)教者人生經(jīng)歷和人生態(tài)度的內(nèi)蘊的滲透，這樣的語文教學才是富有生命意蘊的。

半個多世紀之前，法蘭克福學派的代表人物弗洛姆寫過一本書叫《在幻想鎖鏈的彼岸》，試圖在馬克思的實踐論和弗洛伊德的分析論中搭建起一座橋梁，為經(jīng)歷過二次大戰(zhàn)的人們尋找一條精神的出路。做一個語文老師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按照義賽亞伯林的比喻，語文老師不僅要成為學者型的“狐貍”，更要成為富有思想的“刺猬”。作為一名語文教師，把握傳道授業(yè)解惑所必需的“器”或許是容易的，構建一個知識分子所擁有的精神之“道”也是可能的，但要追求一個人道主義者的理想國度，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做出具有使命感的哲學思考則是艱難的。

我經(jīng)常在想，我們這一代人沒有經(jīng)歷過多少苦難。大躍進和上山下鄉(xiāng)對我們來說僅僅是歷史書上的記載，我們沒有體驗過饑餓，沒有接受過超負荷勞動的摧殘，也沒有經(jīng)歷過命運被政治運動殘酷地修改。所以，我們應該是幸運的一代。我們幾乎和改革開放的中國一起成長，經(jīng)歷了一個多元價值觀的時代，我們的視野幾乎和中國的視野同步發(fā)展。現(xiàn)實生活的紛紜復雜，目不暇接，沒有時間讓我們沉思，給我們以頓悟和提升的機會。如果說誰是我們的導師的話，就是時代，一個不斷變化的時代。在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今天我們怎樣做老師”這樣一個命題，對于語文老師來說，似乎又應該轉換成：在新的教育改革形勢面前，語文教師應該具有怎樣的教育視野和文化品格？這是值得我們每一個教師思考的命題。

（上海市楊浦高級中學 20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