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季奇：從“民族英雄”到階下囚

尹繼武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實證明，這一名言也有例外。藏匿于貝爾格萊德13年之久的前波黑塞族總統卡拉季奇難逃厄運，7月21日已被塞爾維亞逮捕，成為塞方送給歐美的一份禮物。如今，他已住上了盟友米洛舍維奇的1日居斯海弗寧恩監獄，而且被關于米氏曾住的那間屋子。兩位曾經的盟友，相似的特性，相似的命運。他們都在20世紀90年代縱橫于巴爾干地區，也都是毀譽參半：支持者將之稱為民族英雄，反對者欲除之而后快。米洛舍維奇并沒有像卡拉季奇一樣東躲西藏，但命運又是如此相似。他們都成為海牙國際刑事法庭的重點關照對象，難道海牙之旅將成為這些前政治領導人的最終歸宿?

“歐洲拉登”VS“民族英雄”

相比米洛舍維奇，卡拉季奇的名氣似乎稍低；但是，他卻有著一個較為異類的“歐洲拉登”之名。能與世界頭號恐怖分子拉登齊肩，或許不僅僅在于其相貌的相似，更在于內在氣質如出一轍?1946年6月，卡拉季奇出生于黑山北部貧民家庭，童年在監獄中度過。1960年，卡拉季奇在薩拉熱窩大學醫學院求學。1975年，他還曾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習，回國后成為一名精神病醫生。然而，在冷戰即將結束，國際格局大變動，以及隨后南斯拉夫局勢走向混亂之時，他棄醫從政，于1990年創建了波黑塞爾維亞民主黨，并當選為黨主席。南斯拉夫政體體制與格局的轉變，為卡拉季奇施展政治抱負開辟了一片新天地。在隨即的政治活動中，他可謂“平步青云”，1992年就當選為波黑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政治真空的急劇變換，使得原先的民族矛盾在現實利益政治的煽動下，迅速激化起來。民族主義作為一種積極力量，可以成為相關族群團結的內在動力，但是，對于不同民族之間，這又成了種族沖突的劊子手。甚至，在冷戰結束后的地區民族沖突中，各種極端形式屢見不鮮，諸如非洲和巴爾干的種族清洗，足夠令世人震撼。

卡拉季奇一度成為內戰時期塞族的精神領袖和民族英雄，當然，這位塞族精神領袖也讓各種非塞族民族經歷悲慘遭遇。卡拉季奇恪守“大塞爾維亞主義”，當他執政后，這種極端民族主義政策的雙刃劍效應肆虐共和國境內。當時的內戰造成14萬人被殺，200多萬人無家可歸。在種族矛盾錯綜復雜的局勢下，卡拉季奇的政治命運也變幻莫測。1996年年初，在波黑塞族總統選舉中，卡拉季奇遭到失敗：同年5月18日，他辭去了塞爾維亞總統職務，并逐漸淡出政治舞臺。與此同時，這也是國際社會對其“追殺”的開始。2001年，卡拉季奇被塞族民主黨除名；而在2004年，他還出版了愛情小說《夜晚的奇跡記事》，同時出版了若干詩集。過去的10多年來，對于卡拉季奇來說，既是風聲鶴唳，也是處驚不亂。或許這也與他作為一名精神病醫生的良好心理素質相關。他化名德拉甘·達比奇醫生，行醫撰文，并公開演講，過著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在貝爾格萊德，卡拉季奇居然能偽裝成平民，出行并無限制，直至不久前被捕，這讓他隱居時身邊的熟人驚嘆不已。

幾家歡樂幾家愁

7月31日，卡拉季奇第一次出現在海牙國際法庭。根據相關程序的要求，正式審判可能需要再等幾個月。這位“隱身專家”的被捕，曾成為眾多看家的話題。現今，對于卡拉季奇的命運問題，或許并無太多懸念。早有法國與俄羅斯相關媒體透露，如果不出意外，卡拉季奇將可能被判終身監禁，而不會是死刑。海牙國際法庭關押著37位巴爾干地區的“國際戰犯”，卡拉季奇將成為第38位顧客。這些囚犯的罪行也是大同小異，可以說，都是同一個地方來的，奔向同一個結果。卡拉季奇被指控在1992年到1995年期間，在波黑境內對波斯尼亞穆族、波斯尼亞克族等其他非塞族人犯下了滅絕種族罪、謀殺、迫害等11宗罪。當中，影響最大的是圍困薩拉熱窩長達3年有余，以及1995年在波斯尼亞城市斯雷布雷尼察殺害了大約8000名阿爾巴尼亞裔的穆斯林男子，后者成為戰后歐洲最為殘酷的屠殺事件。

卡拉季奇曾經是塞族人的英雄，至今在塞爾維亞仍有不少支持者，大部分是一些極右的民族主義者。比如，在卡拉季奇被捕次日，就有不少支持者在貝爾格萊德與警察發生沖突。示威者高喊口號，表達對于卡拉季奇被捕的憤怒之情，并向警察投擲雜物。因為在這些人眼中，卡拉季奇依然是他們的民族英雄。但是，在另一頭，卡拉季奇的被捕卻是一件令人大快人心之事。如在曾經被卡拉季奇圍困多年的薩拉熱窩，市民紛紛慶祝他的被捕。由此觀之，如今卡拉季奇早已成為一個歷史符號，即對塞爾維亞的政治事務并沒有太多的影響力，即使是示威者，也難以影響到現今塞爾維亞迪奇政府的穩定。但是，他仍成為不同種族之間紛爭、敵對甚至是仇恨的交接點。應該說，從他競選連任總統失敗后，其威望逐漸式微，只有極右民族主義分子仍在精神上追隨他。但這并不能表示，巴爾干地區的民族矛盾得到化解；作為影響地區穩定最大的內部因素，即種族矛盾依然存在，余熱尚存。

作為俄羅斯與歐美戰略交匯之地，巴爾干地區承載了雙方，太多的恩怨情仇。歷史上，各種矛盾紛爭，都可以看見背后“無形的手”的影子。因此，大國因素成為巴爾干地區沖突的重要外在干預力量。即使從冷戰結束后的情況來看，北約轟炸南聯盟就是最大的一次較量。自從蘇聯解體后，俄羅斯政治經濟實力的下降，從巴爾干地區的國際格局中也可以窺見一斑。對于俄羅斯來說，巴爾干地區的紛爭，已逐漸傾向于美歐天平一端。對于自身傳統勢力范圍的事務，俄羅斯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是北約轟炸南聯盟時期，俄羅斯也只能用強烈的憤怒表達自己的不滿。卡拉季奇的被捕，俄羅斯自然表示嚴重關注。7月22日，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涅斯捷連科表示，卡拉季奇被捕完全是塞爾維亞內部事務，但希望對他的審判具有公正性；逮捕卡拉季奇是塞爾維亞履行對聯合國前南斯拉夫問題國際刑事法庭(前南刑庭)的義務。俄羅斯希望“對卡拉季奇的調查和審判具有公正性”。對于前南海牙國際，法庭，俄羅斯自然難以掌控，所以俄羅斯希望盡快結束前南刑庭的工作，并把所有未結案件移交給前南地區各國的司法機構。俄羅斯的道義關注，從一個側面彰顯了俄羅斯對于巴爾干地區事務控制能力的下降。因為，在實力不夠，對于事務發展難以掌控時，必須訴諸道德與法律，以求獲取道德制高點。

卡拉季奇的被捕，歐盟各國與美國自然表示歡迎。特別是在歐盟看來，這是塞爾維亞新政府合作誠意的表示，而塞政府也是忙于獻禮，及時將卡拉季奇獻給海牙法庭。事實上，歐盟此前的關注點在另一名前波黑塞族將軍姆拉迪奇身

上，而卡拉季奇的被捕則是一個意外。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積極贊賞塞當局的努力，并稱這對于塞加入歐盟是十分重要的。今年4月底，歐盟與塞爾維亞簽訂了一份穩定與聯系協議，這被看作是塞加入歐盟的前奏。雙方簽署協議的條件是，只有塞爾維亞與海牙法庭合作，協議才能生效。塞爾維亞的誠意獲得了歐盟的認可，如歐盟輪值主席國法國21日夜間表示，在塞爾維亞向歐盟靠攏的道路上，逮捕卡拉季奇是一個重要的步驟。但仍有不少歐盟國家表示，即使逮捕了卡拉季奇，塞爾維亞仍不能寄希望于加入歐盟；甚至有些歐盟國家強調，只有逮捕所有的戰爭罪犯嫌疑人，才會考慮塞爾維亞的入盟問題。對于雙方這一次合作所帶來的積極效應，塞方也想趁熱打鐵，如積極恢復向承認科索沃的歐盟國家派遣大使。

其實，從卡拉季奇被捕后，美歐與俄羅斯相關各方的態度來看，巴爾干地區事務的主導權已掌握在美歐一方。這是冷戰結束后，特別是北約轟炸南聯盟以來，雙方在南歐利益博弈的一種事實。如今，俄羅斯盡管實力有恢復上升之勢，但與昔日蘇聯相比仍不可同日而語。卡拉季奇的被捕與引渡、塞爾維亞與歐美積極合作的態勢、科索沃的獨立，以及親歐美政權的建立，凡此種種，皆凸顯了美歐對于巴爾干地區事務的主導影響所在。所以，從大國關系來說，卡拉季奇被捕其實是各方實力的另一次證明而已。這就是，知識與話語的產生，其實背后反映的是一種權力關系。

在事實與法律之間

作為一種事實，卡拉季奇曾經是塞族人的民族英雄，另一方面，他也犯下了“滔天大罪”。從現今各種爭論來看，似乎并沒有人質疑當年所發生的種族清洗事實，也少有否定卡拉季奇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而不同分析人士的爭議是卡拉季奇的法律審判問題。首先，為什么審的是卡拉季奇?因為卡拉季奇是一個“政治失敗者”，甚至是“軍事失敗者”。不管是政治上的失敗，還是軍事上不能與美歐對抗，這都表明，消失隱匿之中的卡拉季奇，已是一個“弱勢群體”成員了。所以，不少聲音質疑為什么種族沖突當中，其他相關各方的當事者并沒有被審判?甚至，外來的干預者，其實就是美歐力量，為什么它們并沒有成為審判的對象?因為，美歐以北約為載體，事實上使用的是法律與軍事力量，達到他們的軍事、政治與倫理目的。從現實來看，美歐的軍事行動，一方面解放了被壓迫的民族，同時也制造了一定的人道災難。

其次，由誰來審判的問題。現今的海牙國際刑事法庭，是在聯合國的名義之下設立并執行國際刑事法律審判的。但是，不少聲音仍質疑海牙法庭，認為它實質是美歐的法律工具，對西方發達國家言聽計從。在卡拉季奇被捕后，互聯網上的相關網民評論，大部分都是對于美歐強權的不滿，或許這可以說明海牙法庭的法律正義地位并不是十全十美。第三，國際法還是國內法問題。在國際無政府狀態下，國際法的效用到底有多大，如何協調國際法與國家法律的關系，這是涉及法律與倫理的一大問題。塞爾維亞十分有效地將國際法與國內法銜接起來——積極引渡，但這一行動背后的動機，是在于國際人道主義，還是國內政治目的(如加入歐盟，獲取選民支持等)，這仍需要仔細分析。如果更深層次追究，我們對于卡拉季奇的犯罪事實，或許并沒有太多的意見，但是，我們關注的是如何將法律與事實銜接起來，如何確保法律的本身合法性問題，如何確保法律執行者的倫理與道德問題，等等。相關爭論的背后，其實就是福柯對于知識生產的一種揭示，他認為，知識背后體現的都是一種“權力關系”。國際法何嘗不是如此。

責任編輯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