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
戰后以來奉行的日美同盟、和平憲法、民主主義、產業結構和社會制度等要素,使日本還擁有“基本穩定”。因此,社會失去理性,真的走向無序甚至發生動亂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國民對未來的不安、不確定情緒正在積累之中
在外國人的眼中,日本似乎是很“優秀”的學生。戰后,走出二戰荒廢的日本實現了奇跡性的復興,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1964年,首都東京舉辦奧運會后,其發展速度和風度就更加明顯。1979年,美國哈佛大學的著名學者傅高義(Ezra Vogel)寫的一本書《日本第一》曾在全世界引起了大反響,在日本也成了暢銷書。那個時候,日本正處于高速發展時期,就像今天的中國相同,面臨著來自海外的“日本威脅論”,尤其是在日美貿易上始終處于劣勢的美國以這樣那樣的方法對日施加壓力。

二戰后的“冷戰格局”顯然是有利于日本謀求發展的。首先,日本選擇了把軍事、安全保障委托給美國保護傘——日美同盟,集中人力、精力、資金、時間發展經濟,實現現代化社會的道路。其次,冷戰格局的一大特征回過頭來看的確是“穩定”,站在超級大國美國的旁邊,日本果然是冷戰的最大受益者之一。
冷戰崩潰之際,日本國內形勢幾乎同時也產生戲劇性變化——泡沫經濟崩潰。日本戰后享受著的“穩定”一下子丟失,被迫陷入“失去的10年”,直到21世紀初才能逐漸恢復過來。
日本近代以來曾經經歷過兩次改革:一次為1868年的明治維新,主要是制度改革;另一次為1945年的戰后改革,主要是體制改革。隨后的“失去的10年”是過渡時期。客觀上講,日本應該面臨的是下一個時代,即有些政治家提倡的“第三次改革”“第三次開國”之類的。可是,如今,實際上,日本人似乎還在過渡,沒能落實改革。
“日本怎么不行了”“日本崩潰”“日本已經無路可退”“日本的沒落”“漂流中的日本”“日本孤立”……這些“流行詞”對當代日本人來說已經很熟悉,無論是在國會、書店、報紙、街頭和家庭里面,都可以經常聽到。
今年6月8日中午,一個對現狀極為不滿的25歲的男人在東京繁華的秋葉原步行街殺害了7名無辜行人。這件“沒有動機的殺人事件”在某種意義上暴露了今天日本社會真實的問題。
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日本人好像越來越不珍惜生命的價值了。根據日本警察部門的統計調查,2007年全國自殺人數達到33093人,每年自殺人數從1998年以來連續十年超過3萬人。在自殺率最高的地方,位于日本東北地區的秋田縣,自殺率高達0.397%,就是說一年里每250個人中就有一個自殺。這是日本的現實。
令人感到不滿的因素是多樣的。物價上漲,經濟不景氣;養老年金管理制度不妥,甚至被挪用;社會保障和福利運作機制不透明、不合理;貧富差距拉大;結婚率、出生率降低;政治家和官僚貪污腐敗泛濫。
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統計調查,2007年,15歲至34歲之間;從事臨時性工作的人群(Freeter)有181萬,不上學、不勞動、不干家務的人群(NEAT)有62萬。這也是日本的現實。
政治不穩定,經濟不景氣,社會不公正,國民不安心。日本已經基本實現現代化,擁有基本的穩定和秩序,戰后以來奉行的日美同盟、和平憲法、民主主義、產業結構、社會制度等要素使日本還擁有“基本穩定”。因此,社會失去理性,真的走向無序甚至發生動亂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同時也不能否定國民對未來的不安、不確定情緒正在積累之中。
引發這種情緒的最大原因很可能是“老齡化”問題。2006年,日本65歲以上的人口達到整個人口的20.8%,這是世界罕見的。在日本的“反金字塔”人口結構下,每1.2個20歲到64歲的人就要養活1個65歲以上的人。今天的年輕人都在問:“我們還能享受養老金嗎?”這也是日本的現實。
美蘇兩大陣營支配的“冷戰格局”已經過去快20年了,世界已經正式進入“后冷戰格局”。后者與前者相比,最明顯的特征就是“不穩定”。全球化、地區化、信息化、恐怖主義、傳染病、民族宗教紛爭等因素使得國際社會日益不穩定。冷戰后一直扮演唯一超級大國的美國實力似乎正在衰退;“梅普體制”的俄羅斯在歐亞大陸似乎表現得越來越強勢;剛剛成功舉辦完奧運會的中國依然保持高速經濟發展的態勢,雖然其未來走向也依然帶著某種不確定性。無論如何,“包圍”日本的國際環境是日益充滿變數的。這也是日本的現實。
日本人如今面臨的現實是嚴峻的,未來更是不確定的。幾乎沒有人覺得自己的社會很穩定。日本的大鄰居中國正在崛起,在“中國威脅論”的背后,日本人感到被歐美忽視了。
提倡“結構改革”“打倒自民黨”的小泉純一郎就任首相5年以上后;安倍晉三、福田康夫不到1年就放棄政治使命,國民心中充滿著被領袖“拋棄”的感覺,政府的公信力已經下滑到底。在這樣“政治危機”下,9月22日,人氣很高的麻生太郎當選自民黨總裁。麻生能否讓日本走出過渡期,還是與前兩個首相一樣陷入短命讓日本繼續過渡?
日本人的心已經漂流了20多年。今天的日本政治家需要向國民給出答案:日本下一步怎么走?我們的生活還穩定嗎?
(作者為日本青年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