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項目標本：華夏祖龍今安在？

王　婧

至今，擬投資40億的河南新鄭“華夏祖龍”停建已經一年有余。在這段時間里，這條有頭無尾的龍既不能復工，也不能拆除。項目投資人李樹民稱“祖龍是一個很敏感的項目，從項目暫停的時候開始，就沒有哪個官員敢批示復工；但是我們也不想隨便把龍拆了，畢竟那是3000萬”。而新鄭市原市委副書記郭更新表示，沒有勒令拆除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一旦拆除，政府需要給企業帶來的損失一大筆補償。現在這樣，政府沒有承擔任何責任”

這個有頭無尾的水泥巨龍，仍然橫亙在河南始祖山風景區南側山頭。但大項目的神話已被中止——2007年3月28日，“華夏第一祖龍”因未通過環評等原因被若干政府部門同時叫停。

今天的巨龍嘴里，一個出家人仍執著地守護著香火，香火臺上供奉著一個約1.5米高的小龍頭。龍身內側，“鄭州祖龍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祖龍公司)的一排平房已人去樓空，只留3人守著設備。

曾經在此飄揚的龍旗沒有了，公司員工也在工程叫停后被遣散。“都以為自己干了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情，”祖龍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李樹民的弟弟苦笑著說，“我哥哥被這個項目拖得更慘，3000多萬元投資就這樣打了水漂。”

自稱位列“中國十大策劃人”的祖龍項目總策劃李雄、李偉，也遠走深圳。“一旦項目復工，他們一定會回來。”李樹民對“軍師”離開充滿了愧疚，“這里面有他們大量的心血。”

大項目神話：企業和政府的利益訴求

李樹民是從一個資金鏈斷裂的華僑手中接過這條“爛尾龍”的。曾經負責祖龍項目招商的新鄭市原市委副書記郭更新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回憶，2000年，一個華僑“在飯桌上”對他說想在始祖山上建一條龍。“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第一這是個文化項目，開發旅游資源符合新鄭市的利益；第二這個水泥龍可以起到防火的作用；第三可以帶動龍兩邊的綠化”。次年，建龍成為新鄭市的一個重點招商引資項目。

但這位華僑的資金鏈斷裂了。李樹民無奈地說，因為之前已經投進去了約3000萬元，如果不接手這個項目，這些錢就鐵定沒有了。他選在自己的生日那天接手這個項目。“當年萬里長城不也是這么建起來的嗎？幾百年后，這就是文物古跡！我想把這個項目作為建國60周年的獻禮！”今天，他仍然如此向記者表示。

策劃人李雄則稱，祖龍建成后將可能創造100多項吉尼斯紀錄。屆時，始祖山也將成為中國最大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和中國最大的龍文化博物館，龍子龍孫都會前來拜祭。但曾有媒體對中國式“申吉”做過評論：好大喜多是中國人創造紀錄最常用的手段，“缺乏技術含量”。

一份祖龍公司提供的《可行性報告》分析了這些數字背后的商業價值：21公里長的龍身上鱗共計130萬片(后改為560萬片)，以留根、留相、留筆跡的名義，每片售價5000元。如此算來，龍鱗總收益約90億元。龍腹內外企業廣告可達52.6億——這相當于中央電視臺全年廣告額的一半，游人吃喝購禮品每年1.46億。扣除各種消耗，每年平均純利潤超過6億。

這對政府來說無疑是個極大的誘惑。2007年，新鄭市旅游業直接經營收入不過600萬元。如果祖龍項目真的獲得成功，其貢獻相當于新鄭市一年的GDP。

新鄭市2007年的財政收入約10億元。如果單由政府來投資這個項目，需要政府不吃不喝供奉4年。“開始我就強調，這個項目不花政府一分錢，也不需要政府出面來招商引資。”李雄曾對媒體表示。

對于資金來源，似乎祖龍公司的所有人都不擔心。李樹民自稱家產過億，如果不是投資祖龍，“幾輩子都花不完”。而項目經理盧經國則稱“很多華人華僑愿意無償捐款建龍，而且我們不是一次性投入，要分好幾期工程。”

不花錢就能賺錢的項目導致了政府的全力支持。何況，有關政府部門曾提出河南新鄭的祭拜要超越陜西黃帝陵，這一要求也使得新鄭市政府近年不斷提升該市的旅游品牌：鄭州市和新鄭市計劃投入3.5億元，對新鄭的景區進行改擴建。新鄭市旅游局承諾為此項目提供各種便利，其中包括：新鄭市旅游局無償劃撥“中華第一巨龍”所有用地、并辦理土地使用證；為祖龍建設方提供優惠政策，創造寬松的開發環境，辦理征地手續、搬遷等等。

直到祖龍被叫停前一周——2007年3月20日，新鄭市商務局還稱該項目是“新鄭市的重點招商引資項目，只要有錢來建設，土地、水電等都不成問題。”始祖山風景區管理委員會負責人也公開表示，祖龍項目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宏偉事業”。

不完善制度下的早產兒

然而公開資料顯示，只有北京“水立方”是由全球華人華僑捐資建成的。這個政府招商引資的杰作，背后是一張奧運牌。此外，從未見有企業依靠華人華僑的力量能募捐到超過2億元的工程完工。河南省在黃河岸邊新造的炎黃二帝塑像，高達106米，投資達1.8億元人民幣。由于資金原因，這項工程歷經20年才建造完畢，而全球華人民間的捐款數額只有總投資的約1/15。

而在祖龍公司的“以龍養龍”計劃中，560萬片龍鱗如果要在20年內都刻上名字以實現項目收益，每年至少需要28萬人前來刻字，前來刻字的人還不能重復。而始祖山在2007年“三月三”祭祖時的客流量，不過4萬余人。“這是全年客流最集中的時段。”公園的管理人員表示。2008年6月22日——一個雙休日，記者沿著已經修建到龍頭正下方的盤山公路步行兩個半小時后到達山頂，一路上遇到的游客不超過10個。

“那是因為龍還沒建起來，等龍建起來了，客流量自然會增大。”祖龍公司的一個員工解釋說。

據國家建設部的有關資料顯示，中國絕大部分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的門票收入都占其總收入的一半以上，而娛樂、餐飲等其他收入所占比例要遠低于門票收入。祖龍是否能夠打破靠門票收入維持下去的命運？是否有足夠多的人愿意花一筆不菲的資金前來刻字？

當然，還未等事實去檢驗這些規劃，祖龍項目便已經夭折。號稱不會重蹈前人資金鏈斷裂覆轍的李樹民接手祖龍項目后不久，始祖山由一座荒山變成了國家森林公園，土地的使用性質隨之發生變化，各個項目的審批手續逐漸嚴格和規范——早產的祖龍顯然無法在短時間內適應這樣的規則。“當時發改委批復、旅游局論證后就立項了，也沒有其他手續，對投資商的資金審查也不像現在這么嚴格。”一位參與祖龍項目的官員說。

祖龍夭折時，是“被各個部門相繼叫停的”。其中最重要的三條罪狀，一是環評，二是立項，三是土地。

對于環評一項，“國家環保總局和林業局也只說此項目違反了環境影響評價等法規，并未認定此項目如何破壞環境”。李樹民說。立項一事，新鄭市發改委承認，政府應該承擔更多責任。

而對于土地，祖龍公司曾和始祖山千戶寨鄉風后嶺村村民委員會簽訂《荒地租賃協議》，該協議規定，祖龍公司以每年總計200元的象征性價格租得建造祖龍需要的所有土地，租期為50年。新鄭市國土局認為，盡管那塊地屬于集體所有，村委會有權和祖龍公司簽訂合同，但前提是土地最后用于農業用途，而且還要到國土局辦理手續，領取相關證明。而始祖山風景區升級為國家級森林公園后，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森林公園管理法》，旅游開發區和文化遺產保護區總投資3000萬元以上項目，由國務院投資主管部門核準。而祖龍公司恰恰沒有辦理國土局和林業部的相關手續。

誰該為祖龍叫停埋單？

在這場祖龍風波中，只有郭更新曾站出來面對媒體承擔責任。“但就我個人而言，我以前支持這個項目，現在仍然支持這個項目，以后還會支持這個項目！” 這位前任市委副書記說。

新鄭市旅游局局長則表示：“祖龍的事情和旅游局毫無關系”，之前和祖龍公司達成的一切協議均是前任旅游局長的個人行為。然而在2006年11月14日，河南省、鄭州市、新鄭市三級旅游局還組織召開了祖龍項目的專家論證會。新鄭市發改委也曾于2007年2月5日對祖龍項目“同意備案”，項目編碼是豫鄭新市(2007)0038。但此備案很快被河南省發改委否決。而新鄭市委宣傳部一位負責人則一直強調修建華夏祖龍純粹是個人行為，與新鄭市政府無關。

政府官員迅速撇清和祖龍項目的關系使得所有的責任都由企業獨自承擔。李樹民在這場風波中非常低調，“手續確實沒有辦齊全，即便知道這個項目是個好項目，但是我們也不能得罪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網民。我沒有必要去爭論什么。”只是項目停工之后，他一直都不愿意接受媒體采訪，“怕給我們的項目復工帶來麻煩，而現在能做的就是去把所有的手續辦齊全，然后復工。”

至今，祖龍停建已經一年有余。在這段時間里，這條有頭無尾的龍既不能復工，也不能拆除。李樹民稱“現在祖龍是一個很敏感的項目，從項目暫停的時候開始，就沒有哪個官員敢批示這個項目復工；但是我們也不想隨便把龍拆了，畢竟那是3000萬”。而郭更新表示，沒有勒令拆除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一旦拆除，政府需要給企業帶來的損失一大筆補償。現在這樣，政府沒有承擔任何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