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郭　敏

八歲之前，他不懂得他與別人是不一樣的。

一樣在田野上奔跑玩耍，一樣地瘋玩不回家，一樣拔草拾柴，而且拾得比別人還多，一樣下河逮魚捕蝦……但他就是不知道，怎么一到了學校自己就變得與別人不一樣了。

從第一天坐在教室里開始，他就不停地轉動，背上的大羅鍋壓得他抬不起頭來，腦袋轉來轉去眼睛就是看不到正前方。黑板上的字看不清楚，越急越躁，越躁就越急，最后還讓老師罰站，同學們恥笑。

下午，他是哭著回家的，手中的書包被他在路上扔了又扔，甚至踏了好幾腳，上面沾滿了泥巴。回家后不說話也不吃飯，直到晚上，他一邊哭一邊告訴父母：明天，我再也不到學校去念書了。

昏黃的燈光下，父親默不作聲地繼續做他的手工活，只有母親漫不經心地問他為什么?他說，他不喜歡去學校因為他背上有個大羅鍋，同學們都看不起他恥笑他。母親不吱聲，過了好一會。才幽幽地說：你喜歡同爸爸媽媽一樣每天不停地做這些不掙錢的東西嗎?白天下地干活，晚上還要拼命地勞作，即使累死，也掙不了幾個錢。他不吱聲。母親接著說：你得記著，不識字的人，一輩子出不了遠門，也不能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只能下苦力做苦活，甚至不認識自己的名字，這樣活一輩子才是真的沒出息，才會處處被人看不起。

從此，他再不提不上學的事情。春夏秋冬，他一直走在那條通往學校的道路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終于那條道上的人越來越少，很多人離開了學校，出去打工了，做小買賣了，只有他，讀完了初中又讀完了高中。

自古人生多磨難。學習一直很好的他，在高考中卻因種種原因，沒能夠踏進理想大學的校門。這一次，他徹底絕望了，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沒有起來。父母沒有過多的話語，只給他做了他最喜歡吃的水餃，晚上不敢合眼地看著他。三天三夜，他也沒說過一句話，到第四天，望著越來越憔悴的父母，他忍不住哭了，問父母：我是不是你們的累贅?如果沒有我，你們是不是會生活得更輕松更快樂?

沒想到，他話還沒說完，老實憨厚的父親就給了他一記耳光，你怎么可以說這樣的話，哪一個孩子不是父母心頭上的寶貝疙瘩，即使你在別人眼中不是最美的最棒的，但在父母眼中，你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那一刻，他淚流滿面，不是因為挨打，而是為了父親的那句話，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孩子，盡管父親不會用天使來形容他，但他知道，他一直都是父母心中的天使，他們盼望自己的兒子能走出村莊，走進理想的世界里。

他后來自學法律，成了遠近聞名的律師。我經常在法庭上看到他的身影，說實話，的確不夠高大偉岸，但他的熱情和執著，讓那一帶的老百姓都很喜歡他。有一次，他笑著對我說：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感謝我的父母，雖然他們貧窮落后，但他們有一顆真正慈愛的心，他們讓我懂得，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世界上就沒有過不了的坎爬不過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