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富蘭
今年的清明節,作為新中國首個國家法定假日,留給我們嶄新印象,自然也引發對于傳統文化的諸多思考。歷經千百年歲月滄桑的傳統節日,是一個民族文明的縮影,既體現著人與自然的關系,又反映著現實的人與人的聯系,可以說,它保存著我們民族傳統文化的基因,也是民族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重要載體之一。正如對待傳統節日一樣,我以為,保持傳統文化基因必須與時俱進。
文化的本質不是既成的事物而是流變的過程。《易經》上說:“生生之謂易。”大千世界,大到空間環境、世界格局,小到生命機體、細胞組織,每時每刻都在發展變化。生生不息的變化,綿延不絕的變動,就是“易”的最基本的含義。可惜,許多自稱具有“革命精神和科學思想”的人,總是無視“發展”與“變化”,他們詆毀《易經》的一個理由無非就是認為《易經》宣揚的是消極的宿命論。這個看法是不完整的,今天我們說“與時俱進”,某種程度上正是傳統文化中“革故鼎新”精神的現代闡釋,而中國傳統文化本身就充滿了這種生生不息、革故鼎新的創新活力和精神傳承,正是這種生命活力和創造沖動,才使五千年的古國文明,不斷沖破黑暗,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傳統文化,猶如一條浩瀚的大河,曲折蜿蜒地日夜流淌,時至今日,對我國政治、經濟、哲學、文學、藝術、音樂、化學、醫藥、民俗等各個領域,還在發生著極為深刻的影響和作用。然而江河浩蕩奔流萬里,難免泥沙俱下,魚龍混雜,難免良莠并存,精華與糟粕同在。這是不爭的事實,不能因為今天重視傳統文化,重視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就把傳統文化打扮成一個清麗無瑕的美人,完美無缺。傳統不是這樣的,它有鮮活的美麗,也有現實的丑陋,甚至丑陋之中還帶有猙獰。我們要保持和保護的,應該是有利于中華民族子孫進一步開拓未來、成就偉大的民族復興的美好基因,而對于其丑陋的一面,則要修復、改造乃至毫不留情地剪除。
這樣看來,保持傳統文化的基因,其實不是對于傳統的全盤繼承和照單全收,而是要對歷史上的傳統文化進行分析和甄別,就拿清明節舉例吧,其緣起與傳承,就一直處于繼承與變易的對立統一發展之中,其中掃墓祭祖,緬懷先人,是這個節俗文化中的基因,今天,我們傳承這個基因,而且還發揚光大,“祭先烈、敬先賢、憶先人”就是追思先人、感恩思源基因的新的擴布和傳播。而清明節的前身,曾經有過“寒食節”,因其“冷食”,有損于人們的腸胃,三國時期的政治家曹操就曾多次下令,禁絕“寒食斷炊”的做法。不利于民生的習俗,為什么要傳承呢?所以,“寒食節”逐漸淡出歷史,并且逐漸地被清明節融合了。這就是歷史上的先人對于節日習俗所采取的“與時俱進”的態度。清明節對于逝者亡人的追思和懷念,歷史上也曾經上演過許多“請神降仙”、“驅鬼治病”、“相面揣骨”、“測字算命”之類的巫術鬧劇,但這些并不是傳統文化中應該傳承的基因,是應該通過不斷地移風易俗加以剔除的糟粕。
傳統文化也好,傳統習俗也罷,它們一直處于這樣的過程:舊的形式不斷被新的形式所代替,但在新的形式中又包含著持久恒常的民族精神,取舍的標準只能是有利于民生的進步、國家的強盛和民族的復興,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近世以降,中國社會變革的步步深入,不斷向傳統文化提出新的挑戰;保存中國傳統文化的優良基因和剔除其不利于時代發展要求的糟粕,成為一個問題的兩面。“五四”新文化運動,也可以說是中華民族保持傳統文化基因的一次偉大的“與時俱進”;現在,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中國在經濟、政治、思想等各個方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深刻變化,這個變化也理所當然地提出了保持傳統文化基因必須與時俱進的深刻命題。
當代科技革命突飛猛進,傳媒技術日新月異地發展,使得世界逐漸成為一個“地球村”,人類的生活方式、組織形式乃至文化意識的巨大變化,使我們強烈地感受到“世易俗移”。現代商業社會,實行的是市場經濟,而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是利益原則,不同利益主體之間對利益的追求和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競爭,是推動市場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建立在農業社會和農業經濟基礎上的傳統文化,當然與市場經濟的運行原則會產生尖銳的沖突,沖突之下,傳統文化遭遇一些尷尬成為無可避免的現象。
但是,傳統文化應對市場經濟的挑戰,也不是完全被動和無所作為的,面對經濟一體化和文化多元性、多樣性的世界,保持傳統文化基因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與時俱進:繼續弘揚中國文化精神中優良的文化基因;繼續以開放的胸襟,不斷地創造出適應新的時代的文化樣式;繼續蕩滌和揚棄傳統文化中不適應現代社會的“糟粕”,弘揚傳統文化中優秀的“精氣神”。
現在,在文化領域,特別需要呼喚“與時俱進”的開拓精神,“突破”并不是整體拋棄和全盤西化;“繼承”則是保護傳統文化的優良基因,揚棄過時的陳舊形式。面對多元化和多樣性文化,以及紛繁復雜的社會思潮,應該追求傳統文化與社會發展相對平衡、和諧統一,和而不同,求同存異,任何用對立的、絕對的傾向和僵死的態度來對待傳統文化,都是有害的,不可取的。(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