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靜

雖然歷史不可假設,但人們難免會提出這樣的疑問:如果格林斯潘事先針對房地產泡沫采取了行動,次貸危機是不是可以避免“硬著陸”?
美聯儲有一個鮮為人知的慣例,如果FOMC(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的成員想被主席點名講話,他就要向代理秘書使眼色示意。1996年9月24日早上,勞倫斯?林賽使了一下眼色。“我想到一句賭徒的咒語:‘這么久以來我們一直在贏,那就讓我們繼續賭下去吧。我擔心的是,我們的好運氣已經在金融市場上用盡了。”
時值次貸危機爆發一周年,林賽的預言似乎同樣適用于被迫“走下神壇”的格林斯潘本人。不僅在于美聯儲在次貸前所面對的政策議題與20世紀90年代后半段有驚人的相似,更重要的是這位輔佐了四任美國總統的老人,運用其對經濟波動非凡的“占卜力”,通過爐火純青的利率手段未雨綢繆,成功熨平了一系列金融危機,以至于有這樣的說法:“誰當美國總統都無所謂,只要格林斯潘還是美聯儲主席。”但是次貸危機卻將“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聯儲主席”的光環無情粉碎。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曾任美國前總統克林頓首席經濟顧問的約瑟夫?斯蒂格利茨,甚至用“斯人已去,遺害猶在”為其“蓋棺定論”。
似曾相識
格林斯潘應該為次貸危機負責嗎?
在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資深貨幣經濟學家安娜?施瓦茨看來,答案不言而喻。她認為格林斯潘在2000年到2005年之間所采取的貨幣政策,給美國經濟和金融體系埋下了危機的隱患。
2001年9月起,美聯儲連續11次降息,創下了1981年以來“最為猛烈的降息輪回”。直到2003年6月,聯邦基準利率降低到近50年來的最低點1%,并一直維持在歷史低位近一年時間,直至2004年6月再次升息。
截止到2007年8月的數據顯示,美國前6年創造的就業機會有三分之二以上與房地產業有關,受益于建筑業的復興和住房抵押貸款對家庭消費的刺激。
斯蒂格利茨公開指責道:“美聯儲降低利率的政策并沒有極大地刺激投資,而是促使美國家庭更多地貸款買房和負債消費。由于低利率促進了房地產業的持續繁榮,美國人對自己不斷增長的債務負擔一直不在意。為了讓更多人借到更多的錢,美國還不斷放寬放貸標準,次級貸款發放額不斷上升,一些新的信貸品種允許個人貸款的數額越來越大,還出現了一些非固定利率的貸款品種。”
“在目前的低利率環境下逗留太久,這會使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不得不應對另一次投機過剩……也會迫使委員會在開始收緊政策后,不得不急速提高利率以抑制通貨膨脹。”FOMC前理事勞倫斯?梅耶在《聯儲歲月》一書中,發表了極富預見性的論斷。
眾所周知,正是美聯儲從2004年到2006年6月17次加息將利率從1%推高至5.25%,直接引爆了次貸危機。
格林斯潘擁有異常敏銳的市場嗅覺。20世紀90年代末“經濟盛宴”崩潰前三年,他就創造出了著名的“非理性繁榮”一詞。而早在2002年,格林斯潘已經從歷史數據中發現抵押貸款相對于居民收入來說的確太高了,面臨“美聯儲催生了房市泡沫”的指責。他在次貸危機爆發后接受CBS電視臺訪談時也承認,他在任期間發現了次級債市場存在的問題,那些選擇非浮動利率貸款的借款人很有可能因為利率上調而面臨還貸困難。
雖然歷史不可假設,但人們難免會提出這樣的疑問:如果格林斯潘事先針對房地產泡沫采取了行動,次貸危機是不是可以避免“硬著陸”?
從1996年到1999年年中,格林斯潘和他的同僚們坐視股市泡沫膨脹于不顧。后來梅耶遇到前同事曾開玩笑:“我實在太嫉妒你們了,你們好像就是在重新經歷90年代下半期的局面,也許這次不會出差錯。”
但格林斯潘并沒有從危機中吸取教訓。2004年后美國房地產市場開始出現泡沫,股市泡沫又卷土重來,格林斯潘依然沒有采取有效措施來阻止它的破滅。
也許被披上“魔法師長袍”的格林斯潘在面對“后通貨膨脹”難題時,實際上并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他一貫認為最終確定泡沫存在的方法唯有等泡沫完全顯現,貨幣政策只能用于挽救泡沫破裂帶來的后果。
澳大利亞著名記者彼得?哈契也認為:“傳統的商品和服務價格的通貨膨脹已經大部分被壓制住了,而且應對它的方法我們早就非常熟悉并已通過實踐檢驗;但對于中央銀行來說,資產價格通貨膨脹卻是個新事物,它正在變得越來越危險,并且對于如何應付它還沒有任何達成共識的措施。”
更何況在正統的美國中央銀行家看來,治理一個正在膨脹的泡沫,本來就不是他們的法定職責。美聯儲只有一個任務,就是保持物價穩定、打擊通貨膨脹。而當時通貨膨脹遠低于FOMC的隱性目標。“沒有哪個中央銀行家愿意冒發生通貨緊縮的危險,哪怕是最溫和的通貨緊縮。”梅耶說。
最近一次通貨緊縮留下的恐懼歷歷在目。2000年科技股泡沫破裂、“9?11”接踵而來,3年間美國至少有230萬人失業,經濟平均增長率相對于前3年的4.1%,每年只有1.9%。2003年6月3日,格林斯潘主席在柏林舉行的一次貨幣會議上明確地提到了通貨緊縮,而且至少提了11次,震撼了市場。
格林斯潘“不作為”的背后,也許還有向現實環境的妥協。
美聯儲的使命本來是獨立制定貨幣政策,遠離選舉周期所帶來的短期政治壓力,扮演跟政府運用財政政策,及國會通過立法干預市場互相制衡的角色。
然而瑞銀證券董事總經理張寧在接受《新民周刊》專訪時表示:“格林斯潘可以不理會某個政客的影響,但不得不考慮整個社會輿論的壓力。他不可能在所有人熱熱鬧鬧賺錢的時候,讓自己出手捅破泡沫,從而招致公眾強烈的抗議和下臺風險。何況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一定百分之百有把握。”
彼得?哈契說:“格林斯潘是一個杰出的人,但缺乏一些領導能力和勇氣,這使他沒能成為一個偉大的人。”
別無選擇
張寧認為,次貸危機的爆發是歷史的必然。“美國在過去100年中,一共經歷了三個大的繁榮時代:1917年——1929年;1946年——1965年;1980年至今。每一輪大增長,都是在一次大危機之后。次貸危機可以說是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長達27年的大周期中多次小危機的一個終結點,有其深刻的國際金融政治背景。
自從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之后,美國通過將美元與石油進行捆綁,確保美元作為國際主要清算貨幣和華爾街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從而支撐了美國經濟增長繁榮的基礎:憑借其雄厚的國力作為信用的“借錢消費”模式。而貿易盈余國為了尋求貨幣的保值增值,也愿意把錢借給美國。大量過剩資金在哪里推得最遠,哪個地方的泡沫就最容易破裂,這一次是集中到了美國房地產業。由于信用高度膨脹和金融創新,資本金被放大了幾十倍,造成高杠桿的體系。而中國的廉價商品部分造成了美國雖然保持了經濟持續增長,卻沒有出現傳統意義上的通貨膨脹,以至于美聯儲遲遲未踩‘剎車。
而當泡沫破裂的時候,只要沒有出現金融體系系統性風險就無須救市。但在過去很多年熞壞┪;發生,美聯儲就會立即干預市場,迅速向市場注入大量資金和降息,造成了貨幣發行量加大。導致這些泡沫實際上并沒有爆掉,只是把資金擠到另外一處。”
張寧認為,每次金融危機出現后,美聯儲都會進場幫助投機者解套,把他們救出來,造成了投資者和投機者膽子越來越大。
這種“格林斯潘主義”催生了一種新的“道德風險”。有人士認為,次貸危機的發生,很大程度上在于投資者們預期在資產泡沫破裂的時候,美聯儲會出手救助,因此在沒有足夠的風險補償的情況下也愿意承擔風險。
而美聯儲目前不惜一切的救市,似乎正朝著投機者預期的方向前行。
作為伯南克的弟子,張寧表示:“伯南克現在的做法,充滿著他對這個事情的思考和對歷史的記憶。他一生鉆研上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以及如何防止金融危機失控并廣泛波及實體經濟,讓他來處理次貸危機非常合適,至少不會犯大蕭條的錯誤,即在股市泡沫破裂的時候提高利率。”
即使心知肚明投機者是“挾民意以令聯儲”,伯克南似乎也別無選擇。
“這次由于史無前例的信用體系的杠桿效應造成的金融體系受損的程度,是1929年以來最大的。不能說為了懲罰投機者,就讓整個社會付出代價。伯南克這次救市的原因,就是防止金融體系癱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