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生
如果說孔亞雷在《不失者》中所搭建的那奇妙的不同凡俗的卡羅爾宇宙是世界的“里面”的話,那它也就是我們所生活的整個世界。
大約七八年前,應我的好友夏季風之邀,和海力洪一起作為上海的作家到天目山參加由杭州作協廉聲先生主持的一個青年作家講習班。其實,說是講習,好像并沒有講什么東西,除了集體爬山之外,我只記得有一天我們在電閃雷鳴之中圍著一個長桌聊了一些自己從事文學的感受。但早已不記得有些什么人,說了些什么了。
可想而知,在多年后的今天,在上海陜西北路附近的一家小飯店里,突然聽到剛出版了長篇小說《不失者》的孔亞雷對我說,作為文青,他當年也在那個講習班上,曾與我有一面之緣時,我該有多么驚訝。因為,我很難把當年參加講習班的某一個文青的模糊的形象和眼前這位真正的文青聯系在一起。
現今的他穿著一條頗為骨感的牛仔褲,上面是一件灰綠色的圓領衫,留著八十年代文青和藝青的典型發型:把長長的頭發束在腦后,扎成馬尾,任其在身后擺動,以此吸引有文藝氣質的女孩的青睞。不過,這都是遙遠的過去的事了,畢竟已經到了以IT青年為弄潮兒的金錢時代,現在的女孩已經把這種發型視作落魄青年的標志,早就避之唯恐不及,更不要說加以青眼了。因此,現在留這種自殺發型完全是一種自娛自樂,因其脫離了低級庸俗的實用性,純粹是一種沒有功利的自我表達。
在《不失者》中,孔亞雷借神秘人物紅兔先生之口,描述了由《愛麗絲漫游奇境》的作者、數學家兼童話作家劉易斯·卡羅爾的名字所命名的“卡羅爾宇宙”:在此世界中,人在有限的生命里,其所遷移的路程非常之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宛若在原始社會,因無車船之發明,人畢生都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里。現今雖然先進了,我們已可以乘著火箭上月球,但相對于浩瀚的宇宙,我們依然生活在地球這個宇宙的塵埃里。實際上,月球上的一無所有和荒漠化狀態已在某種程度上暗示了這一點,我們依然生活在原始社會,也就是卡羅爾宇宙中。雖然它已非常地現代化,有電腦,有網絡,有玻璃做的高樓大廈,當然也有戰爭,陰謀,性交,可本質卻和以往并無兩樣。我覺得,孔亞雷在《不失者》中盡管營造了一個當下的現代化的卡羅爾宇宙的迷宮,但其要義還是要探尋生活在這一宇宙中的意義。因為,“不失者”,在小說中,就是不會失去什么的人,可什么人才可能什么都不失去呢?那就是永遠生活在現在,被現代生活——或是書中所描述的某個威力無比的地下組織——剝奪了過去的人。而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多多少少都是這樣的人。
林少華先生評論這是一本“令人想到《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等更具村上春樹文學本質的作品”。這里還請林先生原諒我不能完全認同這個觀點。固然,村上小說中的符號在《不失者》中應有盡有,如酷女孩,富有形而上思想的壞蛋,地下組織,大象,海豚(哪怕只是一首歌名),等等。想必這也是村上的超級粉絲,曾翻譯過杰·魯賓《傾聽村上春樹》一書的上海譯文出版社的馮濤先生毅然出版孔亞雷的這部長篇的原因。但我認為,這本小說只不過穿著村上的衣服,其內里還是孔亞雷自己的。
在劉易斯·卡羅爾的《西爾維和布魯諾》中,米恩·赫爾用兩塊手絹縫成了一個沒有里外之分的口袋,它的里面也就是外面,外面也就是里面。我想,如果說孔亞雷在《不失者》中所搭建的那奇妙的不同凡俗的卡羅爾宇宙是世界的“里面”的話,那它也就是我們所生活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