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應驗了“資源的詛咒”？

周偉林

在我國一些地區，自然資源（如煤、鐵）的儲量較為豐富，那里最富有的人多為采礦業主，他們在較短時間里積累起了巨大財富。由于勞動力充裕，礦主采用勞動密集型的生產方式更加有利可圖，一方面支付較低的工資，另一方面在資本投入（安全設施、機械化裝備等）方面嚴重不足。不少礦主賺了錢就買好車豪宅，把家也搬去大城市。長此以往，地下掏空，地面沉陷，環境變得更糟糕了，老百姓則狀況依舊，當地生產力到頭來還是沒有得到提升。

相反，在缺少自然資源的地區比如浙江，人均只有5分耕地，資源稀缺，人們只好離開土地創業或者跋山涉水、穿街走巷做買賣，形成了創業的商業文化。這種情況與西歐早年專業商人形成的條件相類似，那時人口增長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離開土地，去過流浪和冒險的生活。第一批做生意的行家就出現在這些流浪者和冒險家之中，因為他們的生活方式，會驅使其到人煙稠密可望獲得利益或機會的地方，他們之中有很多精力充沛的人，受過意外生活經歷的鍛煉，不少人懂得外語，熟悉各地的風俗和需要，如果有商機就會被他們抓住。在他們身上可以明顯地看出那種著名的“資本主義精神”，不久之后，這批人中間出現了新的富豪?，F在，浙江全省四分之一的人都參與了創業活動，全省現有的就業人口當中90％都是通過創業實現就業的，同時還吸納了很多外省的勞動力來就業。

這種對比反差強烈，正如阿諾德?湯因比所說，人類的一切成就都與環境的“挑戰”與“回應”直接相關。環境往往表現為需要克服的困難，包括了困難地方、新地方、打擊、壓力、遭遇不幸等五種類型挑戰及其回應，如果人們接受了挑戰，他們的回應就將為進步奠定基礎。近幾十年來，一些資源富足的發展中國家與資源短缺的發展中國家相比，其經濟表現并不盡如人意，種種現實仿佛都應了“資源的詛咒”。1960－1990年間，資源貧乏國家的人均收入增長速度比資源富足的國家快2至3倍。因此，發展的動力很少來自自然資源，更多的卻是得自克服困難的創新活動。

我們知道有許多這方面的事例。舉例來說，一般以為由于電視的普及，電影的觀眾市場肯定會受到擠壓。這種情況確實在歐洲出現了，當電視在中國普及的時候電影的受眾也明顯減少了。而好萊塢制片商也曾遭遇過類似的觀眾危機，只是時間更早一些，因為美國的電視傳播早在上個世紀40－50年代就開始了。但是好萊塢迎接了這個挑戰，制片商通過在營銷、華麗的場景和特效制作上投入巨大的風險投資來回應電視的挑戰，到了70年代它已經有《大白鯊》、《星球大戰》那樣令觀眾驚嘆的大制作。在60年代中期，美國電影曾經只占歐洲大陸票房收入的35％，今天這一數字變成了80％－90％。對好萊塢而言，首先受到電視的沖擊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邁克爾?波特更是顛覆了傳統生產要素的作用和價值，認為大多數產業的競爭優勢中，生產要素不是自然天成而是經創造得來，天然的生產要素無論何時都沒有被創造、升級和專業化的人為產業條件來得重要。不僅如此，不虞匱乏的生產要素非但不能提供正向的激勵作用，還可能會反向地抑制競爭優勢。實際上，只有當企業面對環境困擾，才會激勵出應變的戰略與創新，進而壯大和競爭得勝。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有豐富的資源和廉價的成本因素，結果往往是資源配置缺乏效率；相反，人工短缺、資源不足、地理氣候環境惡劣等不利因素，反而產生刺激技術進步的壓力。這樣的情況在波特的視野里比比皆是——很多產業都遭遇過地價昂貴、工廠土地不易取得等不利狀況，日本產業為了克服這些困難，創造了零庫存和其他節省生產空間的流程技術，因而奇跡般地緩和了庫存量的問題；與英國可以從所屬殖民地進口廉價的天然靛青原料的情況不同，原料的缺乏使德國的巴斯夫和赫斯特長期致力于研發人工靛青染料，以克服進口成本過高的劣勢；德國、瑞士、瑞典、日本、意大利等國都存在人工匱乏、工資過高或難以解雇等問題，迫使這些國家的企業不輕易擴充人力，而偏好自動化作業；瑞典和日本還因為地處國際市場邊緣，它們的廠商就在物流系統上格外地下足功夫；而荷蘭長年低溫、濕寒，種植鮮花本無地理優勢可言，但該國鮮花企業積極發展溫室，培養新品種，并找出節約能源以及其他能延續花卉產業競爭優勢的技術，發展花卉培育、包裝、運輸、拍賣市場等，每年出口鮮花達10億美元，成為全球第一大鮮花出口國。

許多問題，換個角度看，往往看出另一番景色。不僅僅是人多地少、資源稀缺、環境壓力等困難可以轉變為中國工業化和城市化創新的動力，過去我們發展中有過的不少歷史教訓，以及當下剛剛經歷的雪災，是不是都能轉化成我們的智慧和動力呢？古人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多難興邦”，這樣的道理常常被人們掛在嘴上，但最忌“有口無心”。（作者系復旦大學城市經濟研究所所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