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鋒京劇《樓蘭女》

王悅陽

為把“美狄亞”這個希臘悲劇中的人物能夠自然搬上中國舞臺，吳興國選擇了“樓蘭公主”讓“美狄亞”還魂。

一部帶著濃濃異域風情的“當代傳奇”《樓蘭女》悄然間在這個冬天登陸上海。這出改編自希臘悲劇《美狄亞》的先鋒戲劇雖然由臺灣第一“梅派”青衣魏海敏領銜主演，卻完全擺脫了傳統京劇程式化的表演方式，以宏偉的史詩般的吟唱、飽含西域風情的音樂、華美大氣的服裝及諸多新新的舞臺語匯，給人別樣的美感。這是該劇首度在中國內地亮相。

《樓蘭女》是臺灣“當代傳奇劇場”創排于1994年的作品，由“當代傳奇”大當家吳興國與金牌制作人林秀偉共同創作，臺灣著名作曲家許博允作曲，并邀請著名服裝設計師葉錦添加盟。這組如今看來星光熠熠的主創陣容，當時都還只是懷抱著理想埋頭努力的年輕人，他們在《樓蘭女》中迸發出的智慧火花及無窮的創造力讓人至今喟嘆。

《樓蘭女》的故事背景被搬到了神秘的西域。吳興國談起當初之所以會想到改編《美狄亞》，就是受到“樓蘭女尸”的啟發：“樓蘭是神秘絲綢之路上的重鎮，雖然它如今依舊是千古之謎，可是人們都相信在這背后一定隱藏著一個文明的輝煌，而我們對于樓蘭女的傳奇一生更是好奇?！睘榘选懊赖襾啞边@個希臘悲劇中的人物能夠自然搬上中國舞臺，吳興國選擇了“樓蘭公主”讓“美狄亞”還魂。

純粹而極致的愛情

“雖然‘美狄亞的愛恨傳奇歷經百年依舊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可在該劇誕生的最初并沒有獲得當時人們的認可?！眳桥d國坦言在正統的希臘悲劇史記載中對《美狄亞》都是貶大于褒：“在當時的人們看來，一個女人弒兄殺子，是違背道德觀念大逆不道的事，而以同情的態度編寫的這樣一部作品自然也不會獲得好的評價?！?/p>

然而，在當時不被認可的那種為了追求極致愛情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做法，卻獲得了后來人的理解?！霸凇稑翘m女》中‘美狄亞是一小國的公主，她雖然任性傲慢但本質卻十分純凈自然，她渴望純粹而極致的愛情。所以她可以為了愛情放棄榮華私奔，并殺死趕來阻止的兄長；而在面對愛情的背叛時，她的怒火也足以燃毀一切，包括仇人和自己的親生兒女?！眳桥d國直言，其實如果放開所謂的倫理道德的禁錮，用“半神話”的角度來看待“美狄亞”的所作所為，可能甚至談不上“狠毒”二字：“在‘美狄亞看來女人是有權創造生命的生靈，而孩子是男人依靠女人獲得的東西，殺死兒女她還可以再創造他們，而這對于男人來說則將是永遠的創傷。”

吳興國坦言他看中的恰恰是“美狄亞”追求至情至愛的這份執著：“從人性化的角度來看，其實‘美狄亞不過是個渴望愛的女人，只是她要的愛情比別的女人來得更純粹，而這份不含任何雜念的追求在如今這個充斥著欲望的都市來看則更為高尚。或許有人會說‘美狄亞為愛弒兄是自私，為報復負心的男人傷害兒女是殘忍，可是想想那個負心的男人，想想那個社會對于女人的不公，文明和野蠻、純真和邪惡，誰又能下定義？”

盡管《樓蘭女》首演之后，“當代傳奇”已經陸續推出了許多作品，可吳興國談到該劇，卻依然滿帶自豪地強調：“這是‘當代傳奇突破最大的一部作品?！?/p>

“除了舞臺上的是一群京劇演員外，《樓蘭女》中我們幾乎卸下了所有京劇的程式化表演，僅憑科班出身的他們身上保留的那份京劇記憶，來完成這部由國劇‘脫胎而來的東方戲劇?！眳桥d國坦言，“排練時我們盡量讓該劇走出京劇的模式，鼓勵演員效仿話劇、歌劇等一切可效仿的舞臺表演形式，進入無框架表演的境界?！币虼?，呈現在舞臺上的《樓蘭女》，采用了西域音樂為主基調，演員們用一種近乎吟唱的方式“吶喊”出內心情感。

葉錦添的舞臺緣

當年的電影《誘僧》，讓葉錦添一舉成名，此后他便開始了整整7年與吳興國的舞臺合作。盡管在若干年后，一部《藏龍臥虎》讓葉錦添一舉拿下奧斯卡“最佳美術設計”獎，也讓他成為亞洲最受追捧的服裝造型設計，然而每每人們問起他曾經的創作經歷，《樓蘭女》依舊是他最津津樂道也最懷念的一次創作。

葉錦添為《樓蘭女》設計的戲服極盡繁復卻又華美壯麗，鳳冠代表婚禮、假花代表死亡、鏈條代表枷鎖，銀灰代表冷酷、利劍象征復仇、海藻意喻生殖……劇中的每一步發展和人物內心活動的變化幾乎都從這些符號外化出來?！罢Э词侨犴樀淖仙路?，但只要演員走起路，亮個相，抬起手，轉個身，卻猶如大自然天象……當樓蘭女痛苦地一片片把服裝撕開，那血肉乍開的意象，甚至使服裝成了展示暴力美學的場所?！眳桥d國坦言葉錦添的設計最神奇之處在于這些服裝并不僅僅只有一面，它們如同魔衣，配合著演員的動作讓人物的情緒豐富起來。

“《樓蘭女》算是我第一個正式的舞臺設計創作，也是我第一次碰觸希臘悲劇。了解希臘劇場的種種，他們在舞臺上的演員不會超過3人，因此經常都會有兩個人的對白戲，頂多是唱詩隊會加入。整個戲劇的過程觀眾都有參與感，與其說它是完整的戲劇表演，倒更像是一種城市論壇，沒有那么嚴禁的表現氛圍。”葉錦添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自己甚至通過《樓蘭女》，讀懂了希臘悲劇?！跋ＥD悲劇對我來講有一種獨有的魅力，把世俗的命運推展到詩的層次，使它擁有一種循環不息的時代魅力，典型化與思考化的劇情、簡單的演出形式都是它的特色。”

而在談到“樓蘭女”造型設計的靈感來源時，葉錦添則坦言：“構想來自梅蘭芳的‘貴妃醉酒。當我在錄像中看到梅蘭芳下移的動作，我留意到他身體的搖擺與頭飾鳳冠各種珍珠與步搖產生的移情作用，十分適合樓蘭女，長期處于悲痛狀態的描述，眼淚也是樓蘭女造型的重要組成部分，龐大而閃爍的飄帶預示著她的魔力與報復的決心。”

《樓蘭女》的造型和傳統戲曲服裝有著很大區別，葉錦添說：“當我第一次看到《樓蘭女》的排練，被那種京劇演員所獨有的形式與力量所吸引，他們在不斷地轉化著傳統戲劇的手段與技巧，變成新的表現形態。因此，我拋開了原來京劇的規矩，嘗試在這些個體的身上動作與氣韻的形式中找尋新的服裝細節，他們的做手、翻滾、出臺的亮相、走臺步的形式，重新創造舞臺上的剪影與動態?！?/p>

對于這次的內地版，葉錦添并沒做出大的修改，他覺得“盡管這個戲是14年前的作品，可是即使放到今天，對于內地的觀眾來說，仍然是充滿前衛與刺激的感官，所表達的語言也是遠遠超過傳統的制式，我希望觀眾能欣賞與喜歡我們的努力與創造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