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從華爾街刮起的金融風暴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全球,橫掃了石油、股市、期貨、汽車、航運、房產等領域,近年來頻頻演繹神話的藝術市場也難逃厄運。
當代藝術高臺跳水
中國有句老話:最后進門,最早出門。意思是藝術品和古董這類不能當飯吃而純粹看看玩玩的消費品,通常是在一個家庭溫飽問題完全解決后才抱進門的,而一旦財務出現危機,也總是第一個夾出去變現。這個道理其實也適用國際社會,早在去年10月份,次貸危機剛剛顯露一對“獠牙”時,西方國家一批先知先覺的收藏家就大量拋售中國當代藝術品了。美國收藏家霍華德·法伯將他收藏的44幅中國當代油畫全部送拍——有點清倉的味道。今年4月,仕丹萊收藏基金也將108件中國當代藝術品在香港蘇富比以一個專場形式悉數拋出。而此時,大多數中國內地收藏家還信息不明,對此舉動迷惑不解。還有一部分收藏家和拍賣公司,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采取不承認和回避現實的態度,還在叫嚷“中國當代藝術升值空間無限”。上海也有一些拍賣公司認為,次貸危機是美國金融界的事,中國經濟的基本面是向好的,何況還有奧運會的效應,個人與企業需求旺盛,市場空間巨大。此時中國內地的春拍還沒有大面積潰退,所以他們有充分理由想象秋拍的再次躥升。
但很快,現實開始教育收藏家了。今年11月結束的中國嘉德秋拍——嘉德向來是中國拍賣業的風向標——寒風襲來,被大家看好的中國油畫雕塑專場分上下兩場,拍品充足,但成交率僅為52%和54%,成交額為510萬元,與上半年的嘉德春拍油畫雕塑2.4億的成交額相比,大幅縮水近兩個億。一些以往頻頻起蓬頭的藝術家作品這次卻黯然失色,比如周春芽的《桃花》和楊飛云的《秋海棠》都慘遭流拍。
緊跟而來的保利秋拍,令人注目的現當代中國藝術夜場雖然最后的成交率高達83.7%,但拍品均價已經比過去下降了不少,6407.5萬元人民幣的總成交額,比春拍時的1.8億元足足少了一半有余。成交價最高的作品——周春芽的《藏族新一代》僅以627.2萬元人民幣落槌。這還算幸運的,君不見,包括曾梵志、岳敏君、劉小東等在內的名家之作,都遭遇了流拍,許多作品甚至連過去一半的價格都無人接盤。
同樣在11月份的“多事之秋”,全球排名第三的拍賣行菲利普斯倫敦秋季當代藝術的夜場及日場拍賣讓人瞠目結舌,在夜場中的70件作品,成交額為500萬英鎊,大大低于此前的最低估價1860萬英鎊,成交率也只有54%。再從中國當代藝術這一塊來說,無論是日場還是夜場,中國當代藝術中的“天價明星F4”中的前兩位——張曉剛與岳敏君,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張曉剛的兩幅作品《血緣系列:男孩》估價為20萬至30萬英鎊,《20號》估價為2.5萬至3.5萬英鎊,岳敏君的雕塑作品《當代兵馬俑NO7》估價為50萬至75萬英鎊,但最終都沒能逃脫流拍的厄運。
曾梵志的作品近年來一直被海外市場看好,但今秋也受到冷遇,送拍的兩件作品均遭流拍,李山的四件作品的命運也一樣,尹朝陽唯一的一件作品《斑點》也沒人接盤,在西方國家名聲顯赫的嚴培明有一件作品上拍,估價也不算高,10萬至15萬英鎊,但同樣無人喝彩。
畫廊大甩賣或者轉產
拍賣市場一直是畫廊業最直接的參照系,拍賣現場的氣溫驟降,畫廊馬上咳嗽感冒。據上海一家畫廊老板稱,在畫廊集中的西區,以及在畫廊駐扎的一些創意產業園區,買畫的人明顯減少,有些畫廊連著一個星期吃白板,有些老板準備撤退了。而一些投資當代油畫的收藏者連呼套牢,“連喝茶的錢也沒有了”。
最有戲劇性的是北京宋莊,今年10至11月的宋莊藝術節是近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4000平方米的臨時大棚里集中了3000幅原創油畫,來自全國各地的500位藝術家在這里吆喝甩賣,價格比去年下降一半,便宜的畫一千元就可以抱回家了,跟服裝店里的清倉大甩賣性質接近。有些畫家在現場還掛起了醒目的條幅:“畫家生存危機!沒錢回家,作品揮淚出售!”
宋莊是目前國內最有影響也最具活力的藝術家集中場所,在以往的歷屆藝術節中,時不時還能出現方力均、王廣義等大牌的作品,可以制造一些新聞話題,但此次均是二三錢的藝術家撐市面。在降價一半的引誘下,第一周好歹也賣出了600多幅作品。但記者聽宋莊一位藝術家稱,買畫的多半是對藝術感點興趣的而又不太懂的主兒,“他們主要是為了裝點家居,連帶著保值。理解這個,你就知道為什么周春芽、楊少斌等人的版畫比較好銷了”。
在畫廊及藝術家工作室集中的798,自今年夏天以來情況就不太妙了,展覽、老外和成交量都大幅度減少。記者在那里逛了幾圈后明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冷清,參觀的人確實很少,一個下午只見到20多個老外,而且是“散客”。至少有10家畫廊“被迫轉產”,改賣時尚飾品和咖啡了,還有至少10家畫廊臨時關門,有些畫廊貼出了轉租的廣告,兩家畫廊正在裝修,即將改作酒吧。
一個畫廊老板告訴記者:今年以來,隨著老外的減少,畫廊的交易量直線下降。他還說:“798在外名聲很大,其實撐到今天很不容易,行情好的話我們還能賺個百分之二十,現在是百分之五,甚至賠錢。經濟形勢不好,我這里人工和租金也得照付不誤啊,只有代理大牌藝術家的那些主兒日子才能好過些,像我這樣代理二三線的畫家,艱難時世,只能說服畫家面對現實,折扣讓得大一些,我們雙方才能挺過這一關。過去是五五分成,現在是倒三七!”
據悉,二三線的畫家受生活影響較大,在目前形勢下可能讓一點利,而大牌畫家底子厚,前些年積累頗豐,并不等錢花,價格還是很堅挺的。
長期駐扎宋莊的藝術評論家楊衛評認為:當市場比較好的時候,對資金的吸引力是明顯的,有些買家買不起岳敏君、方力鈞的作品,但為了趕這個趟,也會買二三線畫家的作品,這就給附近的年輕畫家提供機會。市場一旦走壞,最貴的和最便宜的部分還是有市場的,但是中間那段就無人問津了,那么最先受影響的肯定是二三線的畫家。
“還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值錢啊”
在當代藝術頻遭冷遇的時候,中國古代藝術卻似乎沒受太大影響。在嘉德秋拍上,讓人欣慰的是一件“桃花源記壽山田黃石章”,拍出了313.6萬元。瓷器工藝品專場中有一件清乾隆青花纏枝蓮托八寶紋鋪首尊,畫工精細流暢,造型端莊,最終拍得336萬元,奪得專場魁首。近現代書畫部分中多少出現了一些閃光點,張大千的《太乙觀泉圖》是畫家生前鐘愛之作,在“逸云堂藏畫專場”中經過幾番競爭最終以616萬元落槌,還有6幅張大千的作品拍得不算差。傅抱石在重慶金剛坡時期難得一見的精品《溪上清話圖》緊隨其后,以548.8萬元成交。還有李可染的《密林煙樹》也拍得448萬元,還算說得過去。而拔得頭籌的是董其昌的《仿古書畫冊》,以918.4萬元成交,而據一位知名收藏家稱,如果行情好的話,這件東西可以輕而易舉地突破千萬元。
永樂的中國古代藝術品專場上也拍出了不俗的成績,傅抱石的扇面《浪淘沙》以超出最低預估價兩倍的61.6萬元拍出,張大千的扇面《倚桌聽泉》從10萬元起拍,現場即有人直接叫價20萬元,并最終以53.76萬元成交。李可染的山水立軸《黃山峰巒》最終成交價為560萬元,李苦禪的《盛荷圖》最終成交價為57.12萬元,實現了較估價近6倍的價值增長。
12月6日,北京保利2008秋季拍賣會落幕,拍賣會的最大亮點當數“菊采東籬——日本珍藏重要明清陶瓷”專場,全場100%成交,總成交額3.92億元,拍賣會的高潮應該屬于第38號拍品——清雍正粉彩過枝菊蝶九秋盤,估價380萬至580萬元,最終以1187.2萬元的價格成交,創造了雍正粉彩盤的國內拍賣紀錄。這批拍品曾到上海預展過,后來移展鄂爾多斯這個產煤大市,顯然,拍賣行瞄準了資金雄厚的煤老板,不過沒有資料證明這件艷麗的九秋盤是被煤老板買走的。同樣令人眼睛一亮的是第39號拍品——清雍正粉彩牡丹蜻蜓碗,最終以3倍于估價的1176萬元成交,小槌落下,全場一片掌聲。
接近年底,香港佳士得分別舉行了兩場“中國20世紀藝術”夜場和日場拍賣,其中與“古老”沾邊的多件作品創下了藝術家的成交紀錄,趙無極的一幅代表作《向杜甫致敬》以4546萬港元的高價,刷新了畫家個人紀錄。在香港蘇富比秋拍上,古代書畫和古玩也給人不小的安慰。乾隆御制《大閱圖》絹本手卷成交價為5971.68萬元人民幣,張大千的《仿王蒙山林泉清集圖》為403.04萬元人民幣,《老樹騰猿》為550.88萬元人民幣,均遠遠高出預估價。慘遭敗績的蘇富比和佳士得紐約與倫敦的秋拍,中國古代藝術品使它們稍稍挽回一點臉面,上拍的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瓷器受到收藏家的追捧,價格居高不下。
從2008年藝術品市場的情況來看,無論在紐約還是在北京、香港,中國古代藝術的行情不僅具有明顯的抗跌性,而且還屢屢創出新高。
最有戲劇性的是上海工美秋拍,其中有一個“大石齋藏品專場”,大石齋是海上著名畫家唐云先生的齋名。唐云是上海花鳥畫“四大名旦”之一,又是一個極富情趣的收藏家,一生好玩紫砂壺、古硯臺、古墨、古碑拓、竹木雜件等,這批拍品是從唐云先生的家屬手中征集來的,自然吸引了收藏家的眼球,預展時連廟里的和尚也披著袈裟趕來看熱鬧了。拍賣當天,場子里擠得滿滿當當,后來者只能站在樓梯上踮足張望。最終,全場329件除一件外幾乎全部成交,預估600萬至800萬元,但最終成交額為1300多萬。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一件唐云與顧景舟合作的石瓢紫砂壺,經過激烈競標,最終以282萬落槌,創下中國紫砂壺最高拍賣紀錄。唐云用過的一個調色盤,就因為青花底款是唐云先生親自落筆的,結果“意外”地拍到13萬元,超過起拍價一百多倍,在場人直呼“看不懂”。還有一方明代錢士璋款的端硯,拍到26萬元。一件金農的絹本楷書立軸拍到95萬元,都是相當不錯的成績。
記者在拍賣現場聽到一位收藏家連連感嘆:“這批東西是唐云白相的‘垃圾,想不到拍得這樣野豁豁,看來還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值錢啊!”
中國古代藝術品何為抗得住風險
在中國當代藝術品屢遭敗績的情況下,中國古代藝術品卻堅挺如常,這確實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工美拍賣公司總經理廉亮對記者說:“這次趕來競標大石齋藏品的買家,基本上都是唐云先生的崇拜者和中國傳統藝術的癡迷者,他們是出于一種強烈的感情來舉牌的,不怎么在乎國際金融風暴。而當代藝術品不一樣,大多數人是為了投機而收藏的,從買進的那天起就想到何時出手。”
北京著名收藏家馬未都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明確表示:“一種經濟行為過于強烈之后,標的物上躥到大大超出本身價值的時候,肯定是要倒伏的。中國當代藝術被國際炒家捧得那么高,肯定有泡沫,即使沒有這次金融風暴,它也要跌。因為我看到國際上幾個猶太籍收藏家開始出手了,他們一動,市場就會受到震動,其實與金融風暴并沒有多大關聯。相比之下,中國古代藝術品的上升是有著堅實基礎的,是經過無數次接盤,夯實地基后才達到這個高度的,它們在歐美、東南亞、港澳以及內地都有支撐點。比如我與朋友參加了香港蘇富比今年的秋拍,我們看中了一件清代的龍泉大盤,起拍價是50萬元,這個價明顯低了。我對朋友說,100萬元可以拿下。但真正叫價時,一下子就躥到200萬元。再比如,在北京保利日本珍藏明清陶瓷專場,我們看中了清雍正粉彩過枝菊蝶九秋盤和清雍正粉彩牡丹蜻蜓碗,認為五六百萬可以拍下,但事實上兩件拍品都輕易拍到了一千多萬,我認為這是它們在正常情況下應該到達的價位。有一件拍品我認為在4000萬元可以拍下,但到了那個價位還有7個人在舉牌。這就說明,這七八個人就是這件拍品的支撐點,還不包括電話委托的人。可以說,中國古代藝術品是有堅強的支撐點的,具有很強的抵御金融危機的文化內涵和經濟價值。”
馬未都還認為,在國際市場上,中國古代藝術品的來源好,也就是傳承清晰,收藏家來自世界各地,是忠實的收藏家,投機成分很少,他們保證了中國古代藝術品,是支撐起這個價位的主要力量。
另一方面,從某種意義上說,當代藝術是一種可以再生產的商品,而中國古代藝術品拒絕復制。那么在保證一定存世量的前提下,拍賣交易市場中的本質特性就是——稀缺性。這種稀缺性在可流動資源逐漸減少的背景下,拍品征集難度必然加大。從目前各大拍賣公司對中國古代藝術品的征集情況看,也越來越難了,收藏家不愿意脫手了,因為大家都知道,一旦脫手就意味著永別。
如此一來結論也清晰了,至少在未來的一兩年里,中國當代藝術還有很大的下跌空間,而中國古代藝術將進一步顯現它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