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南海
中國人口本應該需要消費更多的產品,現階段如果存在生產過剩,它就是資本擴張和勞動收入萎縮形勢下的相對過剩。
在剛過去的五年政府執政周期中,多數人感受最直接的經濟現象,就是最后兩年的房價和物價。在中國的中心大都市,2006年年初到2008年年初,同樣的區域、同樣的房產,價格翻漲了一倍到一倍半多。反映到貨幣上,這樣的價格增幅,就相當于說,兩年間,人民幣對國內住房的購買力,下降了百分之百還多。

按照目前國內住房消費開支保守估計占大眾生活各種開支一半的比例計算,僅因住房一項,到2008年初,人們手上的貨幣收入對應的實物資產購買力就下降了超過一半。再加上官方統計的CPI、也即其他主要消費品價格上漲的數據,國民的人民幣收入,對應的綜合資產和消費品購買力,縮水達到了六成多,平均真實收入出現實際的負增長。
持續“不可持續”
一個人或者一個家庭的收入,兩年后只能買到之前所能買到商品的三成多不到四成,那么社會的心理,從個人、到家庭到企業,出現所謂的“貨幣或者持幣恐懼”,是一個自然因果現象。這種貨幣相對實物的貶值程度,使工資的微薄上漲可以忽略不計,即便是大眾和我們的政府文官隊伍中那些平時對宏觀局勢反應最遲鈍的人,也無法對此置若罔聞。
資產價格飛漲的這兩年,和貿易順差出現爆發式上漲、流動性幾乎失控的兩年,時間上是一致的。在五年之初的2003年,關于雙順差單槍匹馬過快持續增長將給國內經濟帶來的風險,已經有過縝密的討論。但是,五年之后的2008年開年,中國中央政府買進的美元貨幣余額竟仍然達到了1.5萬億。
在過去的五年,中國經常賬戶盈余占GDP的比率增長超過兩倍,投資在GDP中所占的比例有所上升,消費在經濟增長中所占份額有所下降。由出口和投資作為經濟渠道的資本自我循環、自我增長,形成規模龐大的現有格局。
溫家寶總理去年有一句話,中國經濟“不穩定、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至今,中國經濟仍然在“不可持續”的方向上進行著量的積累。根據未經官方確認的消息,在今年1月份,中國中央政府的美元儲備就增加了616億元,是1月貿易順差和外商投資總額的兩倍,這可能說明,從前中國企業和民間自留的美元正被迅速拋售到中央政府,并且預示2008年中國美元外匯儲備有望出現具有吉尼斯世界記錄的7000億美元增長。
事實上,匯率市場化的延誤,長期由內貿補貼外貿、農業補貼工業,人為壓低電價、油價等資源品價格,反映的都不單是管理的技術性問題;別處可以操作的工業價格和民用價格分離、國際貿易中防范匯率風險,在從不乏智慧的中國,構不成多年不可逾越的壁壘。本屆兩會五花八門、包括要求降低累進稅率的諸多提案,正明顯地表現出,目前面臨的是經過多年制度滋養的利益分化,以及過濾性的群體政策表達體系。
當一切都成為投資品
中國西北邊疆的重鎮烏魯木齊,近來房價漲到3000到7000多元一平方米的消息,像一口鍋壓在了烏魯木齊的上空。炒房者終于炒到了邊疆,但在烏魯木齊生活的市民,卻不知何去何從,人心攢動。
在當前,作為重要的資產稅,存款利息稅雖然因為沒有累進稅率而飽受詬病,它依然作為政策長期保留。但對于全球普遍具有的面向私有產權的房產稅,或者對第二套投資性房產開征的物業稅,據稱或因為中央政府仍然想繼續分稅、或因為統計資產的技術問題,只聽雷聲大,不見雨下來。還有一種沒有客觀根據、但是十分廣泛的解釋認為,在政策的形成中,能夠進入的聲音,多數代言著有第二套、第三套或者第幾十套房的所有者。
即便只是偏見,為何會有存在的廣泛性,也值得思考?,F在的中國,已經告別了政府改革者一聲號令定乾坤的時代。眼前的問題是,是什么樣的力量在決定進程,過程是不是可以透明化,從而其他多數人可以明確預期,或者調整行為。否則,各自獨立的經濟單位相互拉力或者無所適從,集合到宏觀上,然后就是沒有人能知道,經濟還有多長時間會在不可持續的道路上持續,還有什么事會發生。
不久前中部某省的一個活動上,一家大的生產企業代表問在場的郎咸平先生,企業手上過億的資金目前是應該繼續按原計劃投入生產線、進行二期生產開發,還是進入當地的房地產市場投資,并且問,當地的房價是高了還是低了。考慮目前的原料價格和各種生產成本,企業不能預期按原來的計劃投資生產完成后,企業收回生產性投資以及獲利的情況。企業思考根據近兩年的價格,投資房地產應該至少可以保值,但又擔心目前的房價太高,不可持續。郎咸平先生不可能替企業做微觀決策,而企業提出的問題,反映了從生產者到消費者都具有的不知何處避險的處境。
當大家都把投資投向資產性商品,投資拉動的需求,在投資生態圈內形成購買競爭,帶動價格連環上漲。投資后的風險或者獲利也許對每個階段的投資者都不同,并且每個階段表現的價格也是摻雜了消費的價格,而與消費不同的是,投資要求變現、要求接盤者,就像股市里的擊鼓傳花游戲,誰都擔心自己會是最后一個接盤的,也都基本相信自己不是最后一個接盤的。
方興未艾的美國次貸危機也具有擊鼓傳花游戲的特點。后來的投資者發現房產價值甚至不及貸款總額,而他們參與的投資,只是幫助另外一些人獲得了傭金,和短期工作的崗位。
分配矛盾上的生產過剩
在投資和出口驅動的經濟增長中潛藏的中國企業生產過剩的問題,經常被國際上的貿易團體代表、經濟學家提及。而外部人士相對含蓄的表述,卻很少觸及這種表面過剩的社會根源,也就是中國的分配和分配制度問題。
雖然國內外對于中國的資源無法支撐中國人口享有美國式的消費模式少有分歧,但當前階段的中國人口的消費需求,仍然有巨大的數量需要滿足。在長期內貿補貼外貿的背景下,國內商品的價格沒有跟隨生產的擴大、生產率的提高而降下來。外貿和投資循環扶植的資本加速自我擴張、資本所得和勞動所得在國民收入中的占比差距越拉越大,加之若干年中國各項政策對經濟增長數字的全力投入,教育、醫療和社會服務體系的瓦解,中國社會已出現了深深的鴻溝。換句話說,就是中國人口本應該需要消費更多的產品,現階段如果存在生產過剩,它就是資本擴張和勞動收入萎縮形勢下的相對過剩。
私人資本享有的企業,已經超過了中國經濟的一半多,在個人所得稅上,長期由企業代扣代繳的工薪階層支撐。在有富豪提出要降低個稅累進稅率的時候,大江南北提出的第一個質問就是到底有多少政府機構真正按累進稅率進行了稅務征收。溫良的私人資本主義大量生產中產階層,劣性的私人資本主義大量生產富豪與貧民,以及相對過剩。如果相對過剩的問題嚴重存在、并且長期得不到解決,它就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中國的經濟走進了和劣性的私人資本主義并行的道路上。
結構性矛盾分解后的每一項問題的應對,都要求政府具體的目標、內容和進度。有些人不理解為什么在中國的匯率改革問題上,美國總要求一個時間表。其實,只是美國政府代表國內的利益、風險相關者,習慣性地要求透明化、具體化的政策表述,相關者從而可以有所根據地選擇合適的行為。
遺憾的是,最近各級政府的諸多報告、文告中,仍然充斥的是“大力”、“促進”、“推動”這樣沒有任何具體所指的詞語,五年十年如一日,難覓公共政策的有效信息。改革開放到今天,依然選擇“大力”“促進”這樣非目標化的政策語言,它表達的是兩種可能性:一是對于現階段的國民經濟管理,有關方面仍然認為我們不需要分解后的具體目標和進度的約束,比如說擴大消費占比:二是從上到下的各級政府,對承載著日益分化的利益的經濟增長,已經不再是方向控制者,比如說對擴大消費占比,政府并沒有方法確定分解后的具體目標和進度。
中國經濟已進入一個新的執政周期,而它是否還要以不可持續的方式持續另一個五年,還是一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