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李稻葵評越南經濟危機：“從桑拿浴到冷水澡”

范　佳

與其責怪率先逃離的資本，不如反省自己的經濟增長和經濟制度的缺陷

越南通脹失控，股市樓市崩盤，導致國際資本大量外流，引發了越南的經濟危機。越南本次危機的成因如何?它和1997，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相比有什么異同?越南金融危機會引發整個亞洲的經濟危機嗎?

為此，我們專訪清華大學金融系系主任李稻葵教授。李稻葵今年年初曾預見到未來兩年會出現世界金融危機。

越南經濟還不到最壞時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越南的經濟形勢究竟怎樣?

李稻葵：越南的金融震蕩正在威脅實體經濟的發展。說得更具體一些，物價持續上漲，資金持續外逃，本幣面臨貶值壓力，這三件事情并在一起，包括銀行出現不斷上升的呆賬，威脅著實體經濟的發展。一些企業開始找不到資金，企業的運行出現困難，這使得很多企業雖然有市場，但由于資金供給斷裂，產出開始下降。這就是越南的基本情況。

這次金融震蕩的本質，就是從桑拿浴到冷水澡。過去兩年，大量外部資金涌入，經濟過熱。隨著美國次貸危機的不斷深化，美國金融市場逐步穩定，這時資金倒流，從新興發展經濟流回發達經濟，越南經濟突然變冷，變成一個冷水澡。一熱一冷，這就使經濟體制無法承受。

中國新聞周刊：你的比喻很形象。還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嗎?

李稻葵；桑拿浴和冷水澡，是一個外因。內因是什么呢?就是當外部經濟非?？春迷侥辖洕鷷r，經濟決策者沒有保持冷靜的頭腦，沒有采取相應的措施來應對這種經濟過熱。

越南經濟本身出現問題，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由于本身的金融體系不夠健全，外部資本大量涌入帶來本地貨幣的膨脹。這和中國的情況一樣。銀行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謹慎地縮小貸款規模，因為一些短期從表面看起來投資回報率很高的項目，從長期來看是沒有根據的。

另一個是貨幣政策不夠謹慎。當外資大量涌入時，越南本應想方設法收縮來對沖外資涌入所帶來的壓力。然而，越南被大量經濟涌入沖昏了頭腦。他們當時的口號是“趕超中國”。所有這些短期的繁榮，在沒有基本面保障的情況下，都是非理性的。貨幣政策沒有對沖經濟過熱的風險，加上本身的金融體系，尤其是銀行體系不夠健全，是越南經濟危機的內因。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的情況是不是越南的最壞情況?

李稻葵：恐怕還不是最壞情況。到目前為止，我們看到的是資金撤離所帶來的沖擊。它還沒有使本國的銀行產生周轉的困難。下一步的演變，很有可能是越南的商業銀行出現大量呆壞賬，從而產生惜貸。惜貸，就是不想貸錢。那之后，整個經濟將進一步惡化。

中國新聞周刊：這背后有利益在推動嗎?

李稻葵：從最大的全局來看，恐怕沒有人和機構這么有本事——兩年前設計好，先涌入資金，兩年后再來個冷水澡。尤其是進入越南的是各種各樣的機構，它們之間不會有大的協調。但從非常短期來看，在過去的兩個月里，很多西方投資者，發現越南經濟基本面不行，就采取早走的策略，不管越南政府的呼吁和優惠條件。從這種層面來講，他們是有預謀的，而這種預謀，也是資本的本性。但與其責怪率先逃離的資本，不如反省自己的經濟增長和經濟制度的缺陷。

中國新聞周刊：一些專家說，美國從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中獲利，因為危機使美國失業率降得更低。從這場金融危機中會有國家獲利嗎?

李稻葵：從整體上來講，沒有一個國家會從任何金融危機上獲利。金融危機來臨，會對整個世界經濟秩序產生一種負面的沖擊。我們拿泰國為例，泰國經濟發生問題時，泰國對美國需求的商品減少，同時泰國為美國提供的廉價產品也無法生產。只有美國經濟、日本經濟個別的部門或者個別人，會從中獲利。比如說有人會去抄底，廉價地購買一些資產，以及打開泰國貿易保護的大門。

可能帶來新型的亞洲金融危機

中國新聞周刊：越南的這場經濟危機，特別牽動亞洲和全世界的眼光，因為它和1997年的亞洲經濟危機開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能對比一下這兩次的情況嗎?

李稻葵：表面現象不同，但本質是高度一致的。1997年、1998年的經濟危機，從表面上看是國際收支的危機，即大量資金逃離，政府手中美元不夠，對方要走要拿美元，你沒有，那怎么辦?貶值唄。這次卻不同，越南手中還有相當數量的外匯儲備。越南現在的貶值壓力并沒有像1997年泰國那么大。但在本質上都是從桑拿浴到冷水澡的過程，都是資金從大量涌入到突然撤離的過程。

中國新聞周刊：從1994年墨西哥危機，到1997年東南亞經濟危機、1998年俄羅斯經濟危機和2001年阿根廷的經濟危機，繼而到本次的越南經濟危機，我們發現，這些經濟危機都是發生在新興市場的。這說明了什么問題呢?

李稻葵：新興市場存在兩大問題。一是金融體制不健全，主要體現在監管體制不完善，建制不全，沒有經驗。另一個是貨幣政策，廣義地說，還包括匯率政策，不夠謹慎。

中國新聞周刊：越南會帶來另一場亞洲金融危機嗎?

李稻葵：非常有可能帶來另一場新型的亞洲金融危機。這場危機，可能難以避免。這場危機的形式，和1997年、1998年是不一樣的。它不是以貨幣貶值不是以外匯儲備的枯竭為標志的，它是以資金的大量撤離、國內的銀行業出現大規模呆賬、國內的金融業收縮從而沖擊實體經濟為新形式的。這次，越南很可能成為新型亞洲金融危機發生的導火索。它對資本市場的沖擊，體現在資本價格下降。

“最重要的是管住資金流動”

中國新聞周刊：越南可采取哪些措施來防止情況進一步惡化并且挽救局面呢?

李稻葵：首先要穩定實體經濟。政府應該出臺一些政策，預防銀行呆壞賬的蔓延；給予前兩年向銀行借貸的企業一定的寬限。另外要適當地擴大貨幣供給。財政上赤字，貨幣發行、貸款上適當地放松。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能采取什么措施來幫助越南，防御危機呢?

李稻葵：兩條，一是援助越南?？梢越⒁粋€人民幣基金，幫助越南的一些企業，尤其是中資企業擴大投資，穩定運行。同時，利用這個機會，把人民幣推向世界，推向周邊國家。對于中國本身來說，我們要做好兩件事。一是控制熱錢的流入，二是防止熱錢在短期內涌出，在資金流動上不要犯錯誤。

熱錢，在過去30年中，已經涌入很多。現在再去收縮，為時過晚。而今的問題是，熱錢有可能調頭出去。所以最最重要的是，管住流動。應該跟中資企業打好招呼，防止形成出走的局面，防止假進口的情況發生。同時，中國經濟增長已經出現增長率回落的現象。這個需要我們高度警惕。不要因為增長率回落而帶來一些猜測。

我們要做好準備，一旦熱錢出走，我們的貨幣政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進行擴張。資金往外走，會把人民幣換成外幣，人民幣回到外匯管理局。人民幣的回籠說明貨幣供給下降，我們到時要釋放一些流動性，把央行票據用現金贖回，而擴大貨幣發行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