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有淚

崔新三

一

傍晚，李菁去勞務市場找工作回來，經過沿海一條偏僻的小路時，突然聽到一陣女人的啼哭聲。李菁停下腳步注意聽著，發現聲音是從路邊停著的一輛集裝箱大卡車中發出的。難道集裝箱里有人?李菁覺得非常奇怪，她走過去輕輕敲著集裝箱問道：“喂，里面有人嗎?”

就在這時，車底下突然爬出一個瘦猴模樣的男人，他惡狠狠地沖著李菁大吼一聲：“敲什么?找死啊!”

這個人滿身油污，看樣子正在修車，他用扳手在集裝箱上“當當當”敲了幾下，罵道：“別他媽嚎了!”說完就跳上駕駛室，大卡車一溜煙兒開走了……

李菁覺得這件事情非常蹊蹺。幾天前她在電視上看到，這一帶曾經發生過蛇頭組織偷渡的案件，集裝箱里會不會裝著偷渡客呢?恰巧遠處站著一名警察，李菁立刻跑過去說：“警察同志，我聽到前面那輛卡車的集裝箱里，有好幾個女人在哭……趕快截住那輛卡車……”

警察猛然一愣說：“你反映的這個情況很重要，我叫何小龍，是濱海派出所的民警。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個單位的?”

李菁說：“我叫李菁，是從大興安嶺來打工的，現在還沒找到工作……何警官，我記住了，那輛車的車牌號是……”

何小龍把車牌號記在一個小本上說：“謝謝你，李菁同志。這件事關系到本市一個重要案件，你要注意保密，千萬不要對外人說。你先回去吧，有事我會跟你聯系的。”

離開何小龍，李菁回到她租住的房子。房東交給她一封信，是母親寄來的，弟弟考上大學了，急需5000元學費，要她趕緊想辦法。看完母親的來信，李菁又高興又著急，高興的是弟弟終于圓了大學夢，著急的是到哪兒去弄這5000塊錢呢?

李菁兩歲的時候，父親就跟母親離婚了。究竟父親和母親為什么離婚?李菁至今也沒弄清楚，母親對這件事只字不提。離婚后父親就離家出走了，有人說李菁的父親就在渤海市，也有人說李菁的父親發了大財，現在富得很。父母離異后，母親靠蹬三輪車養活李菁和她的雙胞胎弟弟。一年前，母親終于積勞成疾病倒了，再也蹬不動三輪車了，此時的李菁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了。那時李菁和弟弟還差一年才高中畢業，然而家里的境況，已經沒有能力供兩個高中生了。為了能讓弟弟繼續上學，李菁放棄了學習的機會，來到渤海市，成了一名打工妹。李菁在一家民營企業找了一份工作，從此，她和母親、弟弟一家三口的生活來源，就是靠她這點微薄的工資。幾天前李菁被解雇了，現在還沒找到工作，弟弟上大學又急需學費，她能不著急嗎?

一連幾天，李菁仍然沒找到工作，走投無路的她就想到了父親。來渤海市之前，李菁曾經跟母親談過找父親的事，因為母親堅決反對，她始終沒動過這個念頭。現在，為了弟弟的學費，李菁找父親的心又活了，她決心找到父親，向他討個說法。可是，李菁不知道父親的名字，這些年母親一說起父親，就用“陳世美”三個字代替。渤海市這么多人，沒名沒姓的上哪兒去找?李菁苦苦思索了半夜，終于想出一個主意：她手頭上有一張她和媽媽、弟弟三人的照片，只要把照片登在報紙上，爸爸不認識她和弟弟，可是他認識媽媽呀!

第二天，李菁就花了200元錢，在《渤海晚報》刊登了一則題為“爸爸，你在哪里?”的尋人啟事。為了打動父親的心，在這則尋人啟事上不但刊登了李菁和母親、弟弟的合影，連弟弟考上大學的事也寫上了。李菁想，人心都是肉長的，當爸爸的看到兒子這么有出息，能不動心?

從報社出來，李菁看到一輛小轎車停在路邊，何小龍跟一個穿著時髦，看上去四十五六歲的中年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這個男人指著李菁問何小龍：“你說的就是她?”

何小龍說：“是她。”

李菁一見何小龍，立刻走過去問道：“何警官，找到那輛集裝箱大卡車了嗎?”

何小龍非常嚴肅地把她拉到一旁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這件事情不要到處亂講……”

這時，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過來說：“你就是李菁吧?我聽何警官說起過你，知道你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姑娘。我們天一公司就需要你這樣的人，不知道李小姐愿意不愿意到天一公司任職?”

此刻李菁正在為工作的事犯愁，她有些驚喜地問道：“你能幫我找到工作?”

何小龍連忙接過話茬說：“李菁，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天一貿易總公司的總經理助理羅大偉先生，你不是正在找工作嗎?我把你的情況跟羅老板講了，他很愿意幫你的忙……”

羅大偉接著說：“是這樣的，森林動物園的侯園長要我幫忙物色一個馴虎女郎，月薪2000塊，不知道李小姐喜不喜歡這個工作?”

一個月2000元的收入，這對李菁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不過，一聽說當馴虎女郎，她又有些猶豫了：“謝謝羅先生，可是，當馴虎女郎，我從來沒干過……”

羅大偉非常和藹地說：“沒干過可以學嘛!”

每月2000塊的收入太有吸引力了，掙錢心切的李菁立刻就答應說：“那———我就去試一試吧。”

二

第二天，李菁就跟羅大偉一起來到了森林動物園。看到那一只只威風凜凜的東北虎，李菁不免有些害怕。森林動物園的侯園長說，這些東北虎幾代都在動物園長大，野性早就退化了，一只小牛犢就能把它們嚇跑。說著，侯園長叫人把一只活蹦亂跳的小牛犢趕進虎山，那幾只看似兇猛的東北虎，竟然被小牛犢嚇得東藏西躲。那只小牛犢反而越來越猖狂，它甚至天不怕地不怕地把一只名叫壯壯的東北虎，一直逼到虎山頂上不敢下來。

羅大偉說他們總公司下屬的隆隆超市，營業一直不景氣，于是就想出一個別出心裁的營銷方案：用老虎來吸引顧客，來隆隆超市的顧客，在購物的同時，還能欣賞到東北虎的雄姿，一舉兩得。

就這樣，李菁當上了馴虎女郎。侯園長還請來了馬戲團的專職馴獸師，教李菁各種專業動作。經過一個階段的訓練，李菁和壯壯就正式到隆隆超市打工了。嗬，那一天可真熱鬧，一身華麗表演服裝的李菁，伴隨著威風凜凜的東北虎壯壯出現在隆隆超市內專門設置的表演區的時候，猛虎、美女，一剛一柔的組合，果然取得了超常的視覺效果。隆隆超市這一別出心裁的營銷手段，吸引了很多好熱鬧的顧客。隆隆超市從此名聲大振，營業額直線飆升，李菁也如約拿到了2000元的工資。李菁算計著照這樣下去，三個月弟弟的學費就有著落了。一個跟李菁合租一間屋子的小姐妹卻非常擔心地說：“李菁，別干了，你這樣整天跟老虎在一起，萬一它的野性發作，還不把你吃了!”

還真讓這個小姐妹說著了，幾天后的一個早晨，李菁差一點就葬身虎口!那天，李菁和往常一樣，打開虎山的鐵門，把壯壯趕出來，喂了一大塊新鮮的牛肉。她正準備把壯壯裝上特制的運輸車的時候，這只一向溫順得像一只小綿羊的東北虎突然張著大口，吼叫著向她走來!幸好虎山門口有一棵高大的鉆天楊，李菁這個大興安嶺林區長大的姑娘從小練就了爬樹的本領，她發覺情況不對，噌噌幾下就爬到樹頂上，才避免了一場慘禍！

森林動物園其他工作人員聞訊趕來，面對這只翻臉不認人的東北虎，也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看著壯壯在樹下亂吼一陣之后，沖進了森林動物園旁邊的樹林里就不見了……

動物園跑了老虎，這還了得!侯園長立即組織人抓捕，大家在山林里折騰了半個多月，連壯壯的影子也沒見到。更嚴重的是，這個森林動物園就在新開辟的海濱風景區內，風景區里有老虎，誰還敢來?風景區游客猛減了九成，甚至連發工資都成問題了。風景區管委會主任狠狠地罵了侯園長一頓，罵他不該異想天開，讓老虎外出打工。侯園長就把一肚子火發在李菁身上，一句話就把她開除了。

三

從動物園回城區的路上，李菁為了節省兩塊錢的車錢，連公共汽車也沒舍得坐，她沿著海邊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悶悶不樂地走著。當她經過海邊一處陡峭的山崖時，又看到了那輛集裝箱大卡車，羅大偉正在那里指手畫腳地指揮著一群年輕姑娘，急匆匆地上了一艘停在海上的漁船。這個地方不是碼頭，那艘漁船也不是客輪，羅大偉領著這些姑娘要到哪里去呢?難道他跟瘦猴是一伙的?就在李菁疑惑地望著山下的漁船時，突然，有人在她的肩膀上輕輕一拍說：“李菁！”

李菁被嚇了一跳，猛然回頭一看，原來是何小龍，她這才松了一口氣說：“原來是何警官呀！”

何小龍問：“你在這里看啥呢?”

李菁疑惑地指著山崖下面說：“你看羅大偉他們在干什么?”

何小龍伸長了脖子看了看說：“哦，他們在拍電視劇呢！你大概還不了解，天一貿易公司下面有一個影視公司，眼下他們正在拍一部反映偷渡問題的電視劇，山崖下面的這片海灘非常有異國風味，導演就選擇了這個地方拍外景。”

李菁雖然是大興安嶺林區來的，但是她畢竟也受過高中教育，也曾多次在電視上看到過拍電視劇的場面。眼前的情景，跟拍電視劇的場面大相徑庭，李菁半信半疑地說：“拍電視劇?我怎么沒看到導演和攝像機呢?”

何小龍哈哈大笑說：“哈哈……人家這是偷拍!偷拍你懂不懂?哎，我告訴你吧，因為這些演員都是群眾演員，一看到攝像機就緊張。導演為了追求真實，就把攝像機以及其他工作人員都隱蔽在遠處的小樹林里，目的是讓演員放開了表演，這樣拍出來的電視劇才更加真實……你好好看看，附近的小樹林里是不是有人?”

李菁看了看山崖下面的小樹林，里面果然有人影在活動，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羅大偉在組織偷渡呢!”

何小龍說：“你想到哪兒去了!天一貿易總公司可是正經八百的大企業，人家哪能干那種違法的事呢。對了，光顧跟你說拍電視劇的事了，差點把正事給忘了，羅先生正讓我找你呢！”

李菁不解地問：“找我干什么?”

何小龍說：“你的事羅先生也聽說了，他覺得挺對不起你的。李菁啊，你運氣來了，天一公司拍的這部電視劇里還缺一個女演員。前些日子你做馴虎女郎，羅先生發現了你的表演天才，他想讓你出演這個角色，你太幸運了!哎，如果你在這部電視劇里一炮走紅，搖身一變就是大明星了，到時候你可別忘了我這個小警察呀!”

何小龍說得神乎其神，李菁似乎已經陶醉在明星夢之中了，她有些激動地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何小龍不高興地說：“人家羅老板是大人物，一言九鼎！”

李菁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我沒有思想準備……”

何小龍說：“快走吧，我開車送你去羅先生的影視公司，上鏡前你還得進行形體訓練呢。”

盡管何小龍說得天花亂墜，李菁還是聽出了破綻，一個當警察的，怎么說出話來就像羅大偉手下的小嘍啰似的呢?難道這個穿著警服的何小龍是個冒牌貨?想到這里，李菁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她機警地向四周看了看，企圖找一個機會脫身。然而，荒郊野外的，除了他們倆，連個人影也看不到。她只得跟在何小龍后面，匆匆向山下走去。路邊停著一輛小轎車，何小龍打開車門說：“上車吧。”

李菁看到，駕駛員的位置上已經坐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瘦猴!此時此刻，李菁終于明白了，何小龍的確是個冒牌警察，他剛才所說的都是騙人的鬼話。李菁已經意識到自己所面臨的危險，她機警地向四周看了看，發現遠處有一個食雜店，她靈機一動說：“何警官，我去打個電話……”

何小龍也看出了李菁的意圖，他打開車門說：“到車上再打吧，我這里有手機。”說著，猛的一下把她推進了車里。幾乎同時，瘦猴連忙發動汽車，小轎車飛快地向前駛去……

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綁架，李菁憤怒地邊掙扎邊呼喊：“你們要干什么?停車，趕快停車……趕快放我下車……”

此時的何小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惡狠狠地罵道：“你他媽老實點!”說著，用力在李菁的太陽穴上狠狠一擊，李菁頓時就失去了知覺……

李菁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綿綿的大床上，手腳被綁得結結實實，嘴也被膠帶封住了。這是什么地方?何小龍把我弄到這里想干什么?李菁仔細觀察著房間里的一切，墻壁潔白、燈光柔和、落地窗簾、干凈柔軟的被褥……好像是一套豪華公寓，外間是客廳，里間是臥室。

就在這時，李菁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就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李菁緊張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她做好了拼命的準備，只要來人敢對她怎么樣，拼死也要保護自己的清白……來人沒往里走，他們在外間坐下后，只聽一個男人嚴厲地問：“何小龍，你沒碰那個小妞吧?”

說話的是羅大偉，李菁猛然驚出一身冷汗!

何小龍討好地說：“羅哥沒碰過的女人，我可不敢亂來，我跟隨大哥這么多年了，這點規矩還是懂的。羅哥，你是不是現在就……”

羅大偉說：“我今天沒心情，這個小妞就交給你處理吧。”

何小龍受寵若驚地說：“謝謝大哥……既然大哥這么給面子，小弟就不客氣了。大哥，這是剛來的《渤海晚報》，大哥你先看會兒報，我可要……”

李菁已經猜到何小龍要干什么了，她拼命地掙扎著，企圖掙脫繩索，可是，她手腳全被綁著，嘴上貼著膠條，她使出渾身的解數，仍然無濟于事。就在這時，何小龍走進里間，他邊解衣扣邊淫蕩地笑著說：“小妞兒，你就要到國外去了……老規矩，肥水不流外人田，送你上船之前，老子先把你……”說著，餓狼似的撲了上來……

李菁憤怒地掙扎著，可是她一個被綁住手腳的弱女子，怎么能敵得過餓狼似的何小龍?眨眼之間，她的衣服就被撕開了……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羅大偉突然就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似的，大吼一聲：“住手！”一下子就沖了進來。羅大偉就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抓起赤身裸體的何小龍，狠狠地摔在地板上。何小龍驚恐萬分地說：“大哥，你……你……你怎么翻臉就不認人呢?”

羅大偉也不說話，只見他騎在何小龍的身上，揚起大手啪啪啪就是一頓大嘴巴。

何小龍被打得嗷嗷亂叫。驚恐萬分的李菁還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只見羅大偉氣呼呼地走過來，手忙腳亂地給她解開了繩索，然后把衣服扔給她，緊接著又狠狠地踢了何小龍一腳說：“滾!你聽著，今天的事，你對誰也不準說，要是走漏了半點風聲，當心我砸爛你的腦袋！”

“是……是……我保證誰也不告訴……”

何小龍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李菁也穿好了衣服，這時羅大偉才走過來，兩眼緊緊盯著她的臉，半天沒說出話來。李菁不知道羅大偉要干什么，她仍然十分驚恐地緊握兩只小手，兩只眼睛就像遇到餓狼的羔羊似的，緊張地望著羅大偉。羅大偉又走到外間，拿來一張《渤海晚報》，他看一眼李菁，再看一眼報紙，就這樣反復了好幾次，最后才試探著問道：“報紙上的這個尋人啟事，是你登的?”

李菁看到，羅大偉拿著的那張《渤海晚報》上，刊登了她尋找爸爸的那則尋人啟事，還有她跟媽媽、弟弟三人合影的照片，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羅大偉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他緊接著問道：“你是從大興安嶺來的?”

李菁再次默默地點了點頭。

羅大偉又問：“你媽媽是不是叫李小荷?”

李菁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么，可是她又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她只好又一次默默地點了點頭。

此時的羅大偉已經顯得有些激動了，他顫顫巍巍地問道：“照片上那兩個人，是你的媽媽和弟弟?”

李菁說：“是的。”

羅大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一下子沖上來，緊緊抱著李菁說：“孩子，我可找到你了!我就是你要找的爸爸呀!”

這些日子，李菁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失散多年的父女倆，竟是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相見了。李菁用力推開羅大偉，她非常傷心地哭著說：“不!不……你不是我爸爸……我不要你這樣的爸爸……”

羅大偉的情緒也非常激動，他語無倫次地哭著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你罵我吧……你打我一頓解解氣吧……我不是人……我差一點害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父女二人懷著不同的心態，哭了個昏天黑地，老半天兩人的情緒才慢慢穩定下來。羅大偉眼含熱淚，向李菁講述了當年他跟妻子離婚的原因……

四

二十多年前，羅大偉跟李小荷都是大興安嶺某林場的林業工人，小兩口雖然收入不高，可是小日子過得幸福美滿。李菁和她的雙胞胎弟弟出生之后，林場越來越不景氣，羅大偉和李小荷先后下崗，這個本來就不富裕的四口之家幾乎在一夜之間就陷入了困境。大人要吃飯、孩子要吃奶，而羅大偉和李小荷兩人每月只有不足一百元的生活補助費，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屋漏偏遭連陰雨，就在這個時候，李小荷又大病一場，一萬多元的住院費，全是東挪西湊借來的。為了還債，羅大偉來到黑龍江邊上一個私營金礦，替老板運送金砂。那時候，黑龍江流域遍布大大小小的個體金礦，這些礦主都想一夜暴富，他們不僅瘋狂地亂挖亂采，甚至還跟黑社會勾結，搶劫其他礦主的金砂。礦主們為了金砂能安全地運出大興安嶺，他們都雇了很多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專門負責往外運金砂。黑了心的礦主、黑道上的強盜，這些貪婪的家伙為了搶奪金砂，不時鬧出一起起殺人越貨的大案。可想而知，從那人跡罕至的莽莽林海里，把沉甸甸的金砂運出來，要經歷多大的危險!羅大偉受雇的礦主是一個跟他年齡相仿人送外號“野玫瑰”的大姑娘。這個野玫瑰的父親就是一個私營礦主，在一次爭奪礦床的沖突中，野玫瑰的父親被對手殺死，她就接替父親成了當地唯一的一個女礦主。野玫瑰三十來歲了還沒出嫁，久而久之她就看上高大英俊的羅大偉。野玫瑰是個很有心計的女人，為了達到她跟羅大偉結婚的目的，她精心設計了一個“搶劫案”。一次，當羅大偉帶著十公斤金砂，翻山越嶺進入莽莽林海的時候，野玫瑰花重金收買的一伙歹徒，早已埋伏在那里了。羅大偉從小生長在大興安嶺，他選擇的運送金砂的路線都是一些非常隱蔽的林間小路，連那些攔路搶劫的歹徒都不知道，就憑這一點，他每次都能安全地把金砂送到目的地。這一次，當一伙歹徒突然出現在羅大偉面前的時候，他連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十公斤金砂就這樣白白被“搶劫”了。運送金砂的人事先都要跟老板簽訂一個協議，金砂不管因為什么原因丟了，老板都有權把他的全部家產變賣掉賠償損失。老板這樣做也是有他們的苦衷，把那么貴重的金砂交給你了，沒有點嚴厲的措施能行嗎?羅大偉丟失了金砂，野玫瑰也不例外地要按規矩辦事。當時，李小荷大病初愈，兩個孩子還嗷嗷待哺，如果被變賣了全部家產，后果不堪設想。羅大偉苦苦哀求野玫瑰，只要不變賣他的家產，讓他干什么都行。野玫瑰提出她的條件，只要羅大偉跟她結婚，這筆賬就一筆勾銷，否則，她絕不客氣!羅大偉是了解野玫瑰的，她一個姑娘家能在如狼似虎的眾多采金者中占有一席之地，身上沒有點“匪氣”和“霸氣”能行嗎?羅大偉權衡利弊，最終還是選擇了跟妻子離婚……起初，羅大偉想得很天真，他雖然跟李小荷離婚了，只要能按時給他們母子三人寄生活費，也就算對得起老婆孩子了。誰知，野玫瑰結婚之后，就對羅大偉實行了嚴厲的“經濟封鎖”，她不讓羅大偉接觸一分錢，同時還宣布，如果羅大偉不跟前妻和孩子斷絕一切關系，她就讓李小荷母子三人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羅大偉知道，這個心狠手辣的野玫瑰跟很多黑道上的人關系密切，她的話絕不是嚇唬人的。就這樣，羅大偉被迫跟自己的老婆孩子完全切斷了聯系……

羅大偉含著眼淚說：“這些年我曾經偷偷給你媽寄過幾次錢，可是，你媽一次也沒接受，郵局都給我退回來了……”

李菁問道：“你們不是在大興安嶺淘金嗎，怎么又跑到渤海市干起偷渡的行當來了?”

羅大偉說：“這些年國家明令禁止亂采黃金，野玫瑰在黑龍江干不下去了，就帶著她手下的全部人馬，來到了渤海市……這個野性難改的女人，看到組織偷渡能賺大錢，就干上了這個行當！”

羅大偉這段近乎傳奇的經歷，讓李菁感慨萬千，她不知道羅大偉說的是真是假，甚至也不敢肯定面前這個渤海市黑社會的重要人物究竟是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生身父親?李菁想趕快跟媽媽通個電話，證實一下羅大偉所說的話，她抽泣著說：“羅先生，我現在心里很亂，請你放我出去，我要跟媽媽通個電話……”

羅大偉也看出了李菁的心事，他非常理解地說：“你可以給你媽打個電話，證實一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你現在還沒脫離危險，你必須馬上離開這里。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你隨時可以撥打這個電話……”

李菁剛要往外走，突然她聽到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本能地停下了腳步。羅大偉機警地說：“不好，有人偷聽我們的談話……”說完，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

五

何小龍的身影在樹叢中一閃，一眨眼就不見了。羅大偉回來說：“他一定是到野玫瑰那里報信去了，你快走吧，這片海濱別墅就是野玫瑰開發的，四周都是她的爪牙。你趕快離開這里，越快越好……這是500塊錢，你先拿著。”

情況緊急，李菁也不敢耽誤，她接過羅大偉遞來的錢，匆匆離開這片海濱別墅。李菁第一件事就是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在電話里證實羅大偉果然就是她的生身父親。李菁簡單地敘述了一下她最近的遭遇，最后含著眼淚說：“媽……是爸爸救了我……”

電話里頓時沒了聲音……

傍晚，李菁在電視上看到一條重要新聞，森林動物園失蹤的東北虎壯壯找到了，可是，壯壯已經被殺死，虎皮也被人盜走了!這是一起有計劃有預謀的盜竊東北虎虎皮的大案，公安人員在壯壯的胃里發現了大量的興奮劑，壯壯那天一反常態，逃出動物園的原因也真相大白。根據公安機關提供的信息，這種興奮劑是特制的，它能使壯壯在短時間的興奮之后，很快就進入睡眠狀態……盜竊分子就是用這種方法殺死壯壯、盜走虎皮的。這個案件絕不是孤立的，幕后很可能還隱藏著一個更大的案件，目前省市公安機關已經投入了大量的警力，相信很快就能把那些不法分子捉拿歸案！

看了這條新聞，李菁立刻就聯想到，自己的生身父親羅大偉跟這個大案一定有關系。此時此刻，李菁的心情非常矛盾，她一方面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報告公安機關，爭取早日破案；可是，她又一想，羅大偉畢竟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就憑他所做的這些事，一旦被公安機關抓住，輕者坐牢，弄不好還可能被槍斃……如果能勸爸爸自首，再協助公安機關抓住后臺老板野玫瑰，或許就能得到寬大處理……

李菁立刻找到一臺公用電話，她要盡快地見到羅大偉，勸他立即到公安機關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可是，李菁按羅大偉名片上的手機號碼連著撥了好幾遍，電話都沒接通。時間緊迫，李菁決定冒險到那片神秘的海濱別墅區里找羅大偉，無論如何也要趕在公安機關采取行動之前，說服這個誤入歧途的父親投案自首。

李菁來到那片充滿神秘色彩的海濱別墅，憑著記憶，她很快就找到了羅大偉的住處。可是，別墅的大門緊閉，里面一個人也沒有!這時，天已經黑了，朦朧的夜色中，李菁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就在這時，何小龍就像一個幽靈似的，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何小龍面帶驚喜地說：“李菁!羅大哥到處找你，他都快急瘋了，快跟我去見羅大哥……”

李菁不知道何小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反正只要能盡快見到羅大偉就行，她不假思索地說：“正好我也找羅大偉，趕快帶我去見他。”

李菁被何小龍帶著左拐右拐，最后走進了一幢面對大海的三層小樓。這幢小樓被綠樹環繞著，環境十分優美。何小龍有些炫耀地說：“這就是大老板的家，我跟大老板這么多年了，還是頭一回允許到這幢小樓來呢！”

這幢三層小樓修建得富麗堂皇，單從外觀看，人們怎么也不會相信，這里就是作惡多端偷渡蛇頭的老巢。在別墅的大廳里，李菁看到一個雍容華貴四十多歲的老女人正在面紅耳赤地跟羅大偉爭論著什么。憑直覺，李菁判斷這個老女人就是野玫瑰。看見李菁走了進來，羅大偉大吃一驚，他有些失態地說：“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野玫瑰那雙鷹隼般的大眼睛，飛快地在李菁和羅大偉臉上掃視了一遍，立刻就咯咯地冷笑著說：“好啊！羅大偉，你也用不著狡辯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被你放走的這個小妞，就是你的親生女兒！羅大偉，我們結婚這么多年了，我野玫瑰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你他媽的吃了豹子膽了，竟敢違犯道上的規矩!你說今天這件事，應該怎么處理?”

這些年來，羅大偉親眼看到野玫瑰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曾經親手處死過好幾個背叛她的人。羅大偉走到李菁面前說：“孩子，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呀!”

此刻李菁反而比較冷靜，她要抓緊時間勸羅大偉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李菁眼含熱淚說：“爸爸，你趕快到公安機關自首吧……只有投案自首，才能得到寬大處理！”

野玫瑰突然哈哈大笑說：“哈哈……爸爸?多親熱的稱呼啊!小妞兒，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你第一次發現我‘運貨的集裝箱后，我本想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葬身虎口，誰知你會爬樹，躲過了一劫。可是，那只東北虎的皮已經到了我的手里，那是我送給金老板的禮物！集裝箱里那些姑娘都是我用招工的名義騙來的，她們就要被我運到H國賺大錢去了。你在海邊看到的那艘漁船，就是跟我合作多年的H國銀座夜總會金先生派來接這些姑娘的。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這一切，都是你這個親愛的‘爸爸干的，哈哈……”

羅大偉又羞又愧地紅著臉說：“孩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爸爸走上這條路，現在后悔也晚了……”說著，他猛然轉向野玫瑰說：“小玫，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分上，我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女兒!”

野玫瑰再次冷笑著說：“羅大偉，你聽著，我野玫瑰的為人你也知道，凡是背叛我的人，我是不會讓他繼續活在這世界上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讓我從心眼兒里往外喜歡你呢，今天我就破一回例，放你一條生路，不過，你必須親自把這個小妞送到金老板‘接貨的輪船上！”

羅大偉苦苦哀求說：“小玫，只要你放了我的女兒，你就是把我大卸八塊，我也毫無怨言!”說著，刺啦一聲撕開了自己的上衣，猛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胸膛就刺……

野玫瑰被羅大偉的這一舉動驚呆了，她一下子沖過來，搶下羅大偉手里的匕首說：“大偉，不要這樣！”

羅大偉僥幸地說：“你答應放我的女兒了?”

野玫瑰一把推開羅大偉，她惡狠狠地瞪了李菁一眼，拿起匕首對準她的胸膛猛力甩了過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羅大偉大喊一聲：“孩子!”然后閃電般地沖了上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飛向女兒的匕首……

羅大偉倒在血泊中，李菁大叫一聲：“爸爸！”就撲在羅大偉身上失聲痛哭……

野玫瑰親手殺了自己瘋狂愛著的男人，她也忘情地撲在羅大偉身上，嗷嗷哭了起來：“大偉，大偉，你醒醒，你醒醒呀……我不是故意的!”

“不許動!”

就在這時，一隊全副武裝的警察沖進了別墅……

（責編：非本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