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親愛的寶寶:
因為你的關系,我重想了一遍我們到這個世界來的過程,我發現:沒有任何線索,足以顯示人生可以是快樂的。
你將以哭聲通知大家你的出生。你將以哭聲通知大家你餓了,有任何危害到你存在的跡象出現,比方說,摔倒、火燙到、大狗對你兇,你都會用哭聲來提醒別人幫你解除危險。
笑是派不上用場的。
這樣的“警報裝置”會一直設定到我們死,所以我們很容易煩心、憂愁。一整天十件順心的事,都抵不過睡前收到一個小小的壞消息;被十個人贊美,抵不過一個路人罵你是豬。我們的快樂不持久、不堅固,相反的,我們的不快樂才是生存之道的關鍵。
住在山洞里的洞穴人,如果笑嘻嘻地陶醉在鳥語花香中,而不理未熄滅的灰燼冒出的黑煙,或者不理埋伏在洞口的毒蛇,那他和她的嬰兒真的不容易活很久吧。
憂愁,是我們快樂的開關。而快樂呢?什么也不是。
原來,快樂是一場誤會啊,是我們自己變出來的把戲啊。我們被設定是要煩心憂愁,而不是感覺快樂的喔。
寶寶,我們完全可以不信邪,你出生的時候,就大笑三聲來破解一下吧。
2
親愛的寶寶:
鑰匙。
會有鑰匙,是因為我們發明了鎖。
會有鎖,是因為我們以為有人要偷我們的東西。
所以,我們每次拿出鑰匙,準備要開鎖的時候,應該都會有點懸疑的感覺吧?
“抽屜里的東西會不會已經被動過了?”
“會不會一開門,家里的東西都被搬光了?”
“說不定保險箱里的鉆石已經被偷換成塑膠了呢?”
等到用鑰匙開了鎖以后,發現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這時候,當然會松一口氣,只是,經歷了幾千次幾萬次以后,我們恐怕也不免掃興地慢慢領悟到:也許,從來就沒有人想要偷偷打開我的鎖啊。
我們回憶起這一生幾千次幾萬次慎重地掏出鑰匙開鎖,原來都是自作多情。
我們望著精巧的、復雜的、有時候甚至是美麗的鑰匙,耳中隱約聽到了人生原來是如此徒勞無功的輕聲訕笑。
3
親愛的寶寶:
不要把活著的時候,都拿來還債。
也不要等著別人來還債。
所謂的“付出”,常常只是我們實現自己夢想的方式。也許在實現的過程中,別人因此而受益,但這不表示別人就欠了我們的。
同樣的,我們如果受了益,也不表示我們就欠了別人的。
好好養育小孩,或者好好教學生,也都是人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人生所作的選擇。
既然不能被說成是投資,也就不必有等著回收的心態。
凡是懷著“我在付出”的心情,或者懷著“我在還債”的心情,在這世界上生活下去的人,無疑都會不時興起莫名其妙的感嘆:“到底樂趣在哪里?”
沒有活著的樂趣。
因為“欠債、還債”的關系,本來就是最乏味的關系,不是在兩個箭頭的這一邊,就是在另一邊,不然就是在中間,確實是一個很無聊的封閉路線,即使是從食道到直腸的路線,比起來也曲折有趣得多了。
只有活著但不知要干什么好的人,才會像不會游泳的人抓住救生圈那樣,把“我欠誰,誰欠我”當做是人生的理由吧。
你碰到那些常常困惑又生氣的,就是這批“人生的記賬員”了,他們當然會困惑會生氣的,因為,人生的賬,是沒辦法記的。 人生,是沒有賬本的。
4
親愛的寶寶:
皺紋和斑點。
女人用盡全力對付的東西。
為什么要這么惡作劇呢?不能爽爽快快讓人到了年紀就死掉。何必慢吞吞地拿這些皺紋、斑點、白頭發嚇唬人啊?對誰有好處呢?
這件事,我最后相信了生物學家、基因學派的解釋:“為了避免搞不清楚狀況的雄性,把力氣浪費在已經不能再生殖的雌性身上,所以要明確地把這些‘過剩’的雌性給標示出來,讓雄性一眼看去就知道狀況,趕緊轉向去找沒皺紋又沒斑點的目標,才能有效率地繁殖后代。”
這話是有道理,所以我信了。
只是誰可以去跟“上面”說一聲嗎?說我們大部分時候已經不是為了繁殖而愛。我們有各式各樣的愛,并不需要多事的皺紋斑點來警告我們。我們愛那個人的心、靈魂、才華、個性。我們愛的,不是那個人的繁殖能力。
這樣,皺紋、斑點和白頭發,可以功成身退了嗎?
就讓人美麗直到該死的那天,如何?
5
親愛的寶寶:
旅行。
不是依賴出色的交通工具,而是依賴出色的旅行態度。
很多古時候的人,只是靠著腳走、靠船、靠騎驢子、靠坐牛車,去的也不是什么天涯海角,可是他們在施行中得到豐富的感受,而且,對世界有更多贊賞和喜愛。
他們的旅行沒有娛樂節目,也沒有什么逛街采購,沒有導游照顧你,沒有拍照錄影留念。
他們只留下一些文字,讓我們相信他們真的好好聞過樹葉聽過鳥叫、好好看過映在大河里的月亮。
我旅行回來以后,有時候會不記得那個地方的月亮和氣味,反而會記得一頓令人失望的晚餐,一樣錯過了沒買到的東西。
好差勁的旅行者啊。
我明明就是很喜歡這個世界的。
6
親愛的寶寶:
好多人想要有個有錢的爸爸,至于一般人喜歡掛在嘴上講的:“真希望某某人是我爸爸。”那個某某人,通常是嚇死人的有錢,這種排行榜上前一百名的有錢爸爸,多半是帝王型的。
在這些帝王眼中,很多仗是一定要打的,很多敵人是一定要殲滅的。在他們眼中,買東西的人并沒有五官或姓名,只是一個數字、一個造成他市場占有率往上或往下一點點的黑點。
在他們眼中,小孩有時是“儲備干部”、“接班人”、“儲君”。如果是這樣,小孩的日子就輕松不起來了。他在人生的某個階段,總會需要試著成就他父親的期望,也許讀書的時候,他可以撒一點野;也許畢業以后,還是可以閑晃一陣子,但大概就這樣了,他總得有一天接過父親的戰盔,上陣去殺一陣。
當然,這樣的小孩也可能敗下陣來,也可能輸到一無所有,但無論如何,那不會是一個輕松的人生。不會是一個可以“少奮斗”的人生。
只要是背負著爸爸的期望,就很難輕松。做小孩的可以逃避這個期望、達不到這個期望,但不可能像個沒事人那樣,怡然自得地在自己的人生中摸索。
這樣的“儲君”,不能說不幸運、更不能說不過癮。他們能見識很多大場面、玩很高規格的戰略游戲、他們會被追著報道、能擁有很多東西、決定很多人的浮沉、被很多人羨慕一輩子。
擁有這樣一個有錢爸爸,應該是很好的了。只是啊,我很在意的,在人生里一個人摸索的、晃蕩的自由,不用規劃別人人生的自由,都會是比較遙遠的事了。
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樂趣和痛苦,我只是告訴你這個“真希望某某人是我爸爸”的事,應該并不像傳說中那樣的萬事如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