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戒指

“孩子，你這是怎么啦?我老頭子特來送送你，再把你的東西還給你。”說著他把那枚戒指塞到了張倩的手里。

“老科長，我家也實在沒什么好東西送給您了，這是我媽僅有的一枚戒指，請您能高抬貴手多多關照!”女知青張倩把手中的一枚人們稱作“韭菜葉”的老式戒指放在了公社老科長的面前。

老科長是當年公社分管知識青年的一名科長，手中的權力直接關系到全公社近二百名知青的命運。知青做個什么民辦老師、赤腳醫生、社辦廠工人都得他點頭，至于知青上大學、病退、招工、當兵等更是要經過老科長的批準。沒有他的同意，任你知青有通天的本領也插翅難飛。

張倩現在把賭注全押在了老科長身上。提起張倩，生產隊里社員們都知道眼下這個28歲的女孩太難了。農村姑娘像她這么大，孩子都進小學讀一年級了，而張倩還是孤身一人。難道她不漂亮?不，她很漂亮，高高的身材足有178cm，且很勻稱健美，臉盤兒白里透紅，眼睛嘴巴俏麗光鮮，顯現出青春的活力，是讀書時學校里田徑隊的女子800米跑的絕對主力，來農村經過鍛煉格外地結實了。男女知青談戀愛，生產隊里六個女知青五個都被男知青相中了，唯有她像個棄兒沒人理會。男知青不敢接近她是因為她家里的政治背景太復雜了。父親是國民黨員，頭上戴有反革命的帽子，文革中批斗時被打折了腰，至今還癱瘓在床。舅舅在臺灣，媽媽有通匪嫌疑。所以男孩盡管在心里喜歡張倩，但就是不敢戀她，唯恐沾上祖祖輩輩子子孫孫永遠也洗不去的“腥氣”。張倩就這樣孤零零地活著。白天她全力地上工，不知什么是疲勞，也不知道什么叫休息，她幾乎什么話都不說，成年累月埋頭“農業學大寨”。

知青們一個個都先后離開生產隊進城了，最后女知青只落下她這個“黑五類”的子女。生產隊為了合理地利用公房，收回了寬敞的知青屋，將她安排在一個死去的五保戶的小屋里。屋子又矮小，放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連轉身的地方也沒有了。窗子只有兩個巴掌大小，屋子里成天黑漆漆的。這一來張倩更覺得孤單郁悶了，以往還有女知青同她搭搭腔，而現在連個講話的人都沒有。從此張倩更加沉默寡言，漸漸地衣冠不整，再后來甚至是蓬頭垢面。她燒一頓能吃兩天，有時能一天不吃不喝，有時成天坐在屋子里不動，有時能長時間地在野地里毫無目的地亂跑。社員們看著心急了，這孩子會不會癡掉?是啊，她的心里才叫一團亂麻。二十八歲的人了，未來在哪里?前途又在哪里?弟弟是小兒麻痹癥，年老的父母有誰來照顧?我真的就沒人要了，返城看來只是妄想……她摸不清自己的方向，不知道自己這孤舟會在哪里停泊。她感到茫然，心胸似掏空了一般，頭腦里整日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目光呆滯，膚色灰暗，仿佛久病之人，兩腿走路像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沒有踏實，只有空虛。

春節回到家里，爸媽見了掌上明珠似的閨女這般模樣都呆了，傻了。他們都覺得自己深深地對不起女兒，不禁老淚縱橫。春節5天，一家4口就流了5天淚。女兒臨回生產隊時，媽媽拿出了外婆當年給的陪嫁物——一枚戒指，要她送給大權獨攬的老科長，投投門子，或許會網開一面。

今天張倩終于鼓足勇氣走進了老科長的辦公室。她的心怦怦直跳，唯恐老科長給她加上拉攏腐蝕革命干部反動本質不改的罪名，那樣就會打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了。

一直傳聞老科長不肯收取知青的禮物，但今天他卻連忙將戒指抹進辦公桌的抽屜里，似乎怕別人看見一樣。然后老科長抬起頭對張倩說，你的情況我早知道了，會關心你的，你過些日子回省城一趟，想辦法弄個醫院診斷書來，隨便哪級醫院都可，再由居委會寫個家庭情況的證明。說著，老科長就示意她趕快離去。

張倩離開老科長的辦公室，雙手直撫摸自己的心口，謝天謝地，沒出問題。那一顆怦怦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幾個月后一直惶惶不安的張倩終于在老科長一手策劃安排下如愿以償地以病退的名義返城了。

這天才麻花亮，張倩就迫不及待地到了縣汽車站，等待起點站的汽車，恨不得馬上就回到父母的身邊告訴他們這一天大的喜訊，但也唯恐會冒出意外再把她拽下來。同時她也慶幸自己，她深感一枚戒指的作用。就在這時，老科長向她迎面走來，一下站在她的面前。咋的啦?他前天不是還祝賀我返城成功嗎?今天該不是被人發現了開后門，來攔下我?或者還想榨點什么?她的臉色陡變，額上冒汗，心跳馬上加快，差點要栽下去。

“孩子，你這是怎么啦?我老頭子特來送送你，再把你的東西還給你。”說著他把那枚戒指塞到了張倩的手里。

張倩這才如夢初醒，萬萬沒想到老科長是為了這事來的。自己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太不該了，她無法抑制自己，“哇”地放聲而哭，“啪”地一聲跪在了老科長的面前。

老科長趕忙扶起了張倩： “孩子，這東西本來就是你的，是你外婆給你母親的陪嫁物，你要好好帶回去——當時我要不收下來，你可能會出意外的。孩子，未來的路長著呢，要多保重自己。”

汽車開動了，張倩在車窗處直向老科長擺手，含著淚，一聲聲叫著，老科長再見，謝謝老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