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回到集體宿舍,打開藍印花布包袱皮,見原來的那條破棉被,已經(jīng)換成了一條對成新、軟綿綿的被子,一股暖流涌進了心窩,失去了多年的母愛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在北方某地一所干部學(xué)校操場上的西北角,課余時,常會見到一個眉清目秀,面容消瘦、并帶有些許靦腆的學(xué)員,他先在兩棵柳樹之間扣上一根繩,然后將一條破棉被放到繩子上,只要是天氣晴好,陽光充足,他都會這樣,曬曬他那條破棉被。
干校的緊隔壁,住著一位非常慈祥、有著菩薩心腸的徐大媽,時不時地來干校串門,操場那邊曬著冬日陽光的那條破棉被,卻吸引了徐大媽的眼球,她特意走近那條破棉被,一邊仔細地看看,一邊又用手摸著,粗布的被里、板結(jié)的被胎、打著補丁的被面,徐大媽不禁一聲嘆息,嘴里自言自語:“這樣的破棉被,冬天蓋在身上暖和嗎?”
那天,徐大媽見到那學(xué)員肩上扛著那條破棉被,手中拿著一圈繩,又向著兩棵柳樹走過來,徐大媽便主動問道:“別的同學(xué)很少曬被子,你經(jīng)常在這里曬被子,看上去就知道你很會料理自己,很愛干凈。你叫什么名字呀?”
“大媽,我姓曲,叫曲一。曬曬被子,晚上蓋在身上,睡覺也暖和些,大媽。”
“你這條棉被,摸在手上硬邦邦,早就該換換了,家里對你怎么這樣馬虎?”徐大媽帶著責(zé)怪的口氣說。
“大媽,也是我的命運不好,父母去世早,家境又貧寒,有這條破棉被伴我過冬天,經(jīng)常在太陽下曬曬,一樣能過得了冬。”曲一在輕聲慢語中透出了幾分堅強。
“我是你們的鄰居,我就住在干校的隔壁,今天天氣特別好,我把這條被子拿回家搶時間替你洗一洗,破的地方再補一補,傍晚再給你送過來。”
“不能,不能,大媽,千萬不能勞累您,我會自己照料自己的。”
“這是大媽我的心意,你要聽大媽的,大媽就高興。”徐大媽說著說著便拉著曲一將繩子上的那條破棉被拿下來,疊好后,夾著拿回家中。
傍晚,曲一懷著感激的心情等候在干校的二號門門口。不一會,見到慈母般的徐大媽夾著被子興沖沖地走過來,連忙跑上前去接。徐大媽將被子遞給他:“今天晚上,你睡覺要暖和點了。”
曲一接過被子又是靦腆又是笑,連聲說道:“謝謝大媽,謝謝大媽,不知怎么報答您老。”徐大媽也連聲說道:“不謝,不謝,冬天到了,多點暖和就好。”
曲一回到集體宿舍,打開藍印花布包袱皮,見原來的那條破棉被,已經(jīng)換成了一條對成新、軟綿綿的被子,一股暖流涌進了心窩,失去了多年的母愛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也不知是偶然的巧合,還是一種機緣,干校那年向全社會招生時,徐大媽的女兒美文以名列第4名的高分被錄取,成為家與干校靠得最近的一名學(xué)員,在家門口上干校不能不說是一種偶然的巧合。
還有一個偶然的巧合是,美文被所在的6班推選為班長,而那個眉清目秀帶著些許靦腆的曲一則被所在的12班推選為班長。校內(nèi)的一次次班長會議、一次次班干部活動,使得彼此逐漸熟悉起來了。
往常開完會后,便各自散去,后來,散會后,曲一和美文不約而同地彼此放慢了腳步,真不知是誰在約誰,走出會議室沒幾步,別的人都漸漸走遠了,曲一和美文卻走在一起,并肩前行了,雖然沒有噴發(fā)出滔滔不絕的話語,可是彼此都心知肚明,“意在不言中”這句話最能表達此時兩人的彼此心聲。
一天,在走廊里,曲一迎面遇到美文,兩人在脈脈含情中,不約而同地互相都遞上了一個甜甜的微笑,曲一輕聲慢語地對美文說:“春天來了,抽個時間我們一同散散步,交流交流可以嗎?”也許是心靈感應(yīng)吧,在美文的心底里也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一閃念,所以一拍即合,美文爽朗地對曲一說:“好吧。”
周末,干校的操場上靜悄悄,多么善解人意的月亮,早早地把月光灑滿了操場。曲一先到了,不一會美文也如約地來到了,不知是天意還是人愿,兩人第一次約會就情不自禁把腳尖朝向了干校操場西北角的那兩棵柳樹,隨后,兩人各背靠一棵柳樹,面對面地交談起來。
“這兩棵柳樹對你很熟悉,今天也開始對我熟了。”美文半開玩笑地以柳樹為話題作為自己的開場白。
“是呀,這兩棵柳樹不但熟悉我的人,還知道我的心。”曲一略沉思了一下又接著說:“大冷的冬天,我常到這里來曬曬被子。”
一提到曬被子的事,美文想起了媽媽說的話,便接著話茬問曲一:“去冬,你是否感覺暖和些?”
“千感謝,萬感謝,我都感謝不盡徐大媽,她老人家換了一條又厚又好的被子給了我。”曲一一番感恩的真情話語也把美文的心里說得熱呼呼的。
又是一個周末的傍晚,曲一和美文又相約在操場邊的柳樹下,兩人席地而坐,談笑風(fēng)生,從學(xué)習(xí)談到生活,從干校談到社會,其中也包含著吐露自己的心聲,悠揚著愛情的心曲。但是,他倆根本未想到善解人意的徐大媽,此時已神不知鬼不曉地從柳樹后走到了他倆的面前,雖然已是夜幕降臨,但是美文和曲一都熟悉徐大媽的身影,兩人忽地站起身來,美文忙問:“媽,你怎么也到這里散步來了?”徐大媽笑著回答道:“這里好,我知道你們常來,所以我也來走走。”美文又問:“你怎么知道我們常來這里?”徐大媽風(fēng)趣地對女兒說:“我是干校的街坊,你們學(xué)員都是我的好鄰居,我常來干校串門,許多事我都知道。”
徐大媽的“許多事我都知道”這句話,是雙關(guān)語,美文聽了自然明白,媽媽既然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我不如“順水推舟”,把與曲一的事向媽媽表白,反正媽媽也很喜歡曲一,于是美文臉上一紅,嘴上一笑,略帶羞澀地說:“媽媽,我和曲一相愛了。”胸有成竹的徐大媽點點頭連說“好好好”,此時美文順手拉了曲一一下,靦腆的曲一此時頓覺更靦腆,也是臉上一紅,嘴上一笑,走到徐大媽的跟前,用既不低也不高的聲音喊了一聲“娘!”徐大媽的耳里聽到了一聲“娘”字,感到特別地高興、特別地親熱。
今年的清明節(jié),自己已經(jīng)是古稀老人的曲一和美文,各自特意帶上自己的“禮物”獻給逝去的媽媽,獻給當(dāng)年曾經(jīng)做過干校的地方。曲一帶來的是一本書,書名為《大寫人生》,是他的一本文學(xué)作品專著;美文帶來的也是一本書,書名為《心中有一盞燈》,是她的散文作品精選集。他倆一同來到徐大媽的墓前,祭拜后,又各自用雙手將書的封面朝向墓碑……